第六章
头一天送妆卤的队伍就浩浩荡荡走了个把时辰,民间全堂嫁妆顶多也就64抬,庆王爷的掌上明珠不仅128抬,额外还有宫里赐下的仪币等一干事物和恩典。
那日按满族传统婚嫁合古昏礼的意思夜间迎娶,銮仪卫的红呢六龙裹围红缎平金绣花的八台官轿由命相相合生辰无忌的掌事率几十个属官及护军沿途护送格格。三面轿窗玻璃T着水银,牛角透明双喜高架灯笼十六对,大红双喜火炬十六对,八名全福女官随从,马队仪仗那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皇子娶亲。
就说那婚宴,平常皇子也不过是60席,庆王府坚持大宴三天,素来清雅的宝贤府上下只得打叠精神应付,着实疲累。好在宝贤和八格格婚后传出的消息倒是举案齐眉的和谐,一时羡煞旁人。
这日载绵带十二妹齐格格从宝贤府上玩回来,齐格格就在家嚷着要阿玛额娘给做主以后也找一个姐夫这样的,王爷耐不住她闹腾,随口说:
“你看着好,过两年你过去陪你姐姐怎么样?”
索佳氏一旁瞪眼,
“我妞妞断不能去做小,你可多学学你姐姐,她是琴棋书画女红都像样儿,你这整日顽皮日后谁家敢要?”
得宠这些年让她忘了自己就仍然还是个侧福晋,或许是这样,她才不要自己女儿做侧室,再得宠的侧室也是要尊祖制的,不说月例银子,屋内摆设和身边下人们数量,就连喜欢的衣服颜色花式都受限制。
齐格格嘟着嘴朝空中翻一眼,起身对王爷说,
“嫁就嫁,阿玛说好了啊,不许变。”
就欢天喜地跑走了。索佳氏怔了一下,拿帕子在庆王面前挥一挥:
“王爷您金口玉言可要谨慎说啊,万一妞妞当了真,您可有转圜余地?”
王爷哈哈一笑,敲着桌子哼起来:
“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宝钏若是男儿汉,我也在他国住几年……”
昨儿那桐一起吃酒时听的那出《大登殿》够舒坦,庆王爷眯起眼一边哼着还意犹未尽的回味着昨晚伺候他的小戏子。
这日索佳氏从宫里回来,素喜捧着一枝金地花丝点翠碧玺发簪跟着,是才打麻将哄得老佛爷高兴赏下的,素喜伺候主子换上家常服饰,一叠声的夸赞簪子精致,索佳氏淡淡的道:
“价值千金的簪子自是精致。”
素喜是她陪嫁来的心腹,这些年早惯了主子使的玲珑手段,没哪次索佳氏进宫能剩了银子出来的,大把大把的往牌桌上孝敬,换来的是庆王爷一路的平步青云。
素喜一边捏着索佳氏肩颈一边软言宽慰道,
“跟老佛爷打麻将,主子您这是天大的荣宠,连一旁伺候的奴婢都被大伙儿艳羡的了不得呢。”
索佳氏闭着眼舒了口气,听小丫鬟在院子里就巴结着报上了:
禀福晋,格格回来了。
换平时这样大呼小叫必是要挨板子的,但八格格是庆王家的掌上明珠,当年太后老佛爷也看着疼爱,还赏了玉狮子的同宗白猫雪狸。
嫁过去后宝贤许她时常回来看望父母和妹妹,时间长了竟还如未嫁前般进出庆王府,没什么禁忌。
索佳氏端详着八格格,粉色葡萄松鼠压金绣的绸氅衣,踩着蝶恋花的花盆底袅袅婷婷,今天女儿看着略有清减,似是有淡淡心事。
素喜在一旁道:
“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安排上格格爱吃的菜式。”
索佳氏啜了口茶,拿起梳妆台上的点翠发簪道:
“过来额娘瞧瞧,怎么这段时间竟是清减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言下之意让格格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赶忙遮掩道:
“许是过去后少了些个素来可口的甜腻小食,还想改天跟额娘借了您小厨房的点心厨子用用呢”。
索佳氏也不言语,拉过来把簪子往格格发髻上插好端详起来,这女儿是她的贴心小棉袄,生养到嫁人毫不费心,姑爷宠着让经常回来,比起进宫那可是实惠很多呢。
索佳氏指了指枣糕碟子,格格葱管似的手捻起一块眯着眼吃起来。
借着撒娇吃东西,得体的把心事压下去,她是真的有心事,宝贤对她一直是爱护有加,府里上下都敬她,但就是哪里不对,宝贤品性高洁自律,完全没有宗室子弟的骄矜和拈花惹草的毛病,只是,他常期宿在书房,对格格看着宠溺又得体的保持距离,像个大哥哥。可这些,她能跟谁去问呢?
这桩婚事旁人都欢喜的很,在宝贤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孝顺孩子,容太嫔在的时候定下了这门亲事,孝期满了总要有个交代。但宝贤自己直到大婚前夜还在书房枯坐,他知道,那个人怕是也同他一样的无奈。
三天的婚宴热闹非常,那个人得体的观礼,祝福,与宾客说笑应酬,送酒醉的载绵回府,一应周全滴水不漏,宝贤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入喉的酒辣的湿了眼眶,到时辰入洞房了,他们走的时机很适宜,宾客们又在敬酒,宝贤微笑还礼。
他告诉自己,今夜必须醉,醉了才好。
转眼年余,格格回娘家的时候少了,回来面对母亲的旁敲侧击不知如何应对,她自问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这么想着就越发管束着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宝贤宿在书房,她便把书房的床榻贴心安置好,暑夏的冰冬日的碳,每日茶点夜宵亲自操持,几次端到门口又换了丫鬟进去。
但凡她表示一些亲近,宝贤便一径的愧疚之意。眼神碰了几次就怯了,似是自己故意为难宝贤。又不是小妾姨娘,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福晋上赶着求恩宠的?这么想着,八格格越发矜持自爱起来,每每替宝贤找些说服自己的借口。
如今局势动荡,四哥每次来也是愁肠百结的,男人的事,她理解。
载绵再来时,正看着她在书房门外徘徊,一抬眼四目遥遥相对,格格先就臊的手足无措,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四哥最疼自己,去哪里回来都不忘给格格带边地特产,格格觉着有四哥在就可保她一世安稳。
再后来,四哥特意跟她聊起宝贤,神情略显落寞的说:
“宝贤郡王是世间少有的才俊,婚嫁之人除了八妹,断无他人可于之相匹配。”
格格就是伴着这份踏实和憧憬,带着心爱的雪狸狮子猫上了八抬花轿。
如今,竟被四哥看到自己与宝贤疏离的状态,格格不知如何面对,正纠结着如何开口,载绵唤住妹妹,在远一些的廊下,聊了起来。
载绵习武之人,妹妹已为人妇一时拿捏不好怎么开口,客套话显得疏远,便不知如何继续,只得不着边际的闲聊,原来是今天约了善敏来谈些事情,善敏既然还未到,许久不见他便陪妹妹聊些家常也无妨。
格格这年余变得更加温婉端仪,很快从刚才的窘迫中脱开来,小心的侧面打听了载绵在朝中的情况,她相信有善敏哥哥从旁关照,耿直的四哥载绵就不会行差踏错。
夫人外交越来越风行,格格是素有耳闻的,额娘就是很好的例子。想那娶了法兰西福晋的裕庚王爷家的德龄和容龄两姊妹,在老佛爷跟前伺候,德龄公主还说一口流利英吉利文,在各国公使夫人面前应付自如,老佛爷都甚是欢喜。德龄也是有眼力见儿的,时不常主动提出伺候老佛爷沐浴,哄的成了老佛爷身边最中意的女官。
每每想到这点便令八格格生出愧疚,好像帮不到宝贤是自己妇德缺失。
正说着,善敏到了,宝贤大婚后很少见到善敏来府上,多半都是有载绵的时候才来,今天的善敏是一袭素色暗团博古纹织锦袍子,立在当院,玉树临风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