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年后的冬天,我在雅坦城住下了。
这是一座位于北国的大城市,冬天的寒风冷得刺骨,十二月份的平均温度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
疯狂的音阶在身体四周以看不见的姿态涌动着,我的灵魂穿过这些暗暗流淌着的音符,寻找着一个国家的历史。
残酷的战争结束后,灰色的天空下,广袤的平野寂静无声。
它们在沉默。
它们在等待。
一座座的断壁残垣跟英勇牺牲的战士们的残骸并列在一起,形成了红与黑的强烈色差对比。
黑色的硝烟依旧在弥漫,向上、向四周,最后在幸存者的坚毅面庞上晕染开来。
暗黑的时光就要过去了,天穹将被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祝愿漂染成蓝色。
素白的花儿就要在石头的裂缝中粲然盛开。
看起来虽然娇小,但是内在却很顽强。
那既是用来吊唁的花,亦是生命之花。
我在黑白钢琴键上敲下了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了这首长达四分半钟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骑士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随着最后一个音阶的落下而停下来,左脚踏在右脚后跟上。
中国人的古典音乐注重养生,讲究悦耳娱神,很少会像西方古典音乐这般激烈、这样震撼人心。那铿锵而过的脚步声直到现在依旧不绝于耳。
室内开着暖气,我的脊背已经汗湿一片。
弹这首曲子,的确是很耗精力的。
我拉下了大衣的拉链,将衣服随意地丢在了沙发靠背上,随后又拄着拐杖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这间房子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住。
自从十一岁的那场车祸之后,每年冬天我都会独身一人从南景市乘坐飞机来到这里。
我没有拉上窗帘,因而对窗外的雪花看得极为清楚。菱形的、四四方方的、圆圆的,各种形状的雪花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它们飘扬的时候轻盈得就像春天的微风。
“笃――笃――笃――”
一长两短。
门外传来了极为礼貌的敲门声。
一听就知道是谁。
我给那人开了门。
能在雪地冰天的时节里来看我的人并不多。
有时候爷爷奶奶也会来看我,但这几年他们老人家周游世界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旅程回来。总之,我希望二老在外玩得开心。
“舒白,你来了。”我率先开了口。
“嗯,”他点点头,镜片上沾了几片雪花。“我想来看看你。”
“进来吧。”我退后,往左边挪了几步,给了他进门的空间。
他进来也没跟我客气,把手上提着的一篮水果放在茶几上,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我在楼下看到程Z了。”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喝什么?”走进厨房,站在橱柜前,我问他。
他的表情显然是气急败坏,但又拿颇我没辙的样子,摆摆手说了句:“你知道我的,要喝就喝烈的。来杯Chianti吧。”
这么久没见,脾气倒是见长。
我把红酒递给他,随后在窗前的那个巨大的画架前坐了下来。
自从左腿截肢以后我就不再踢球也不怎么愿意看球赛了,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画画上,并且自认为天赋还不错。之所以认识林舒白也是因为画画。我来雅坦上过暑课,学的就是素描,恰好他也是学画的,彼此秉性挺合得来,一来二去地也就认识了。
他接过酒杯,放在茶几上,将自己的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吹去了上面附着的雪花,然后放在大衣上揩了揩,问:“为什么不让他上来?你明知道他在等你。”
我有点生气,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对我提要求。他们想见我就见我,我不见他们倒成了我的错?凭什么?我不明白。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要以我的意愿为主。
我把画架上的纱布掀开,露出了画纸的全部内容。
这张白色的画纸上,画来画去总是同一个人,删了又涂,涂了再改,面容十分模糊,只有耳上的那枚彼岸花耳钉清晰可见。
“什么时候?等我画完了这幅画,他就可以上来见我了。”我拿起调色盘,调了红色,对着下面站着的那个人描摹着,“否则,这辈子也别想。”我给围巾上了一层红色,觉得颜色越深越美。
林舒白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杯中的红酒往外洒了一些,他对着我怒吼道:“你这是在让他做你的模特?!在这样的风雪天里?你知道这样一幅画完成得需要多长的时间!”
我当然知道了。
五个小时。
甚至更长。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把高脚杯放回桌子上,在原地走来走去,头往上抓着头发将自己的头发抓得像鸡窝一样乱,动作夸张得很。“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当年明明是......”
我看了他一眼,在我的注视下他硬生生地将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对,就这样。这样就好了,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没有必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