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最高楼【二十一】
“雪阵之战,贵在驰援。”尉迟景道,“赵凤辞,已经晚了。”
他盯准了赵凤辞脚下的空隙,在半空中虚虚一晃,便绕至赵凤辞的身侧。短斧划破雪尘,扬起了一阵凛冽的风。
刺骨寒风撕扯着赵凤辞的身躯,斧刃正正砍入了他的后背。厚重大髦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势,却挡不住尉迟景手上的狠绝。十成十的力道,震得赵凤辞向右趔趄了一下,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手中剑在雪地中一点,赵凤辞稳住身形,索性卸下了身后大髦,目光一凛,便朝眼前的尉迟景直袭而去。
剑剑致命,斧斧杀身。两人都弃了往日战场上的传统厮杀,开始了近距离的切招。
天地间响起狂风的呼啸声,刀光剑影渐渐被吞没在风雪之中。
“还有多久?”闻雪朝转身问身后的羽林卫。
几名羽林卫刚砍杀了守塔楼的胡人,猩红的血沿着剑刃滴下,渗过了身后的木板门。一人抬头望着垂立高耸的t望塔,微微喘道:“闻公子,还有七层。”
闻雪朝一言未发,转身便朝上楼的长梯走去。羽林卫们见闻公子步履不停,亦不敢多做停留,匆匆打开水囊饮了口水,便跟着公子继续往上奔。
五,四,三,二,一――
闻雪朝压下胸间翻滚的气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脚踹开了塔顶的大门。
从塔顶自上往下俯视,整座延曲王庭,乃至方圆数十里内的大漠长原,皆呈一览无余之状。
城门前的祭台在漫天风雪中尤为显目。闻雪朝凝眸细看,发现祭台中央正飞动着两道缠斗不休的身影。其中一人,就算在霜雪之中并看不清容貌,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是陛下!”一名羽林卫失声大叫。
闻雪朝盯着祭台上首的赵凤辞看,发现他落地的脚步隐隐有些虚浮,身形的敏捷度亦不如往日。
他受伤了。
还未等羽林卫们全涌上高台,闻雪朝已反手拔出了箭筒中的利矢,举起长弓,瞄准了祭台的方向。
羽林卫们统一往后退了一步,拔出佩剑,用身躯挡住冲杀上楼的胡人。
寒风夹杂着冰雪,拂开了闻雪朝额前的碎发。明澈的眼眸在纷飞大雪中,如同玉珠般熠熠发亮。他定定望着雪中的另一道熟悉的人影,搭箭上弓。
Z,明珠之光也。表字雪朝,取“云容颓玉宇,雪阵绞层霄”之意。
他总算明白,母亲当年在辞世前,为何要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尉迟景制住了赵凤辞的左肩,举斧欲自他的斜后方狠狠砍去。赵凤辞还未来得及闪躲,却发现尉迟景已向后侧接连退了几步,停在了六尺之外的祭鼎前。
尉迟景眼中浮起一丝阴鸷,就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插着一支闪着冷光的箭矢。
而赵凤辞的脸上,则同时掠过了一缕震惊之色。
箭矢尾端刻着只小巧的玉兔子。这是他让工器监专为闻雪朝打造的弓箭。
尉迟景并未给赵凤辞多作思索的时间,他阴森森地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了封白红漆瓶。
“自身不敌,就遣人从背后下阴招。”尉迟景掂了掂手中白瓶,意兴阑珊道,“中原皇帝,本王还是小看你了。”
还未等尉迟景说完,赵凤辞竟双眼血红,扔下手中长剑,朝他扑了过来。
尉迟景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赵凤辞见了这清腐灵,会突然罔顾性命,径直朝自己袭来。连忙握紧了手中短斧,抬手挡住赵凤辞的攻势。
赵凤辞不顾朝自己头顶劈来的斧刃,一把抓住尉迟景持清腐灵的那只手,拉着他狠狠往地上一摔,两人皆体力不支,连滚带爬跌入了雪尘之中。
尉迟景见赵凤辞趴在自己身前,唇边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左手举起斧头,就要朝赵凤辞的后颈挥了下来。
赵凤辞的手扔死死抓着尉迟景不放,仰首朝空中大喝:“再来!”
闻雪朝见尉迟景轻巧避开了自己射出的箭,脑中刹时间一片空白。
此箭既出,尉迟景便会心生提防。若是一发不中,便再难射准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凤辞扑上了尉迟景的身体,两人在雪地中滚作了一团。
恰在此刻,他看到赵凤辞猛地抬起头,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闻雪朝看不清风雪中赵凤辞的口型,却突然间明白了,赵凤辞为何要卸下防备,拼死将尉迟景按在地上。
他在给他留第二次机会。
然而赵凤辞与尉迟景离得如此之近,两人身形几乎覆在了一处。若是轻易射箭,极易误伤到他。
闻雪朝闭上了眼睛。
十五岁那年,他问赵凤辞,五殿下,你相信世上有鬼神吗?
赵凤辞回他,心中无鬼,何惧鬼哉。
就因赵凤辞这句话,他信了那么多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即使步至穷途,命运多舛,也从未想过放弃。
天道好还,就像时隔那么多年,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呼唤。
风雪渐渐停了,天地间倏忽明朗了起来。
羽林卫们正在同长梯间的胡人缠斗,闻雪朝听到身后传来的厮杀声,持弓的手微微一抖。
他忽然想起在延福宫的马场上,赵凤辞从身后环住自己,两人的手交错相覆,练习射箭的那一日。
“深呼吸,放松右臂――”赵凤辞在耳畔轻声说着,握紧了他的手,拉动了弓弦。
箭矢将占风铎射了个对穿,占风铎跌入了枫林落红中,那是个暖融融的秋天。
他猛地睁开眼睛,将右臂缓缓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