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个现实的问题。
假如我既没钱也没权,家世平平,甚至身无长物的这个身都病怏怏得只剩下一张脸,你还会爱我吗?
名门出身吃穿不愁只缺一个可心情郎的千金小姐说,我愿意!
秋横刀恐怕万万没想到,他聊以寄托余生的联姻计划,连桀骜不驯的大女儿都臣服了,却失败在小女儿身上。
这个从小被夫妻俩用修枝剪塑形丝箍出来的,秋家园林里最美丽的一朵娇花,只等着被贵人相中嫁去高门深户里做主母。没想到这朵花却自个儿勾回来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蝴蝶,你侬我侬情意绵绵,赖在家中不走了。
这是秋横刀遭遇的第一个失败,很快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大女儿嫁去不到一年生下儿子,却是个声带残疾,听说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就将奶妈吓晕过去,那声音堪比老树昏鸦、坟头秃鹫,呕哑难听,充满了不祥的征兆。很快就连生身父亲也无法忍受新生儿整日可怕的啼哭,再也不到大夫人院中去了。
秋横刀对此表示难以置信,甚至还将夫人娘家的族谱上翻十八辈,也没有找出家中谁曾有过天生残疾。
梁汀出生前就被秋横刀寄予厚望,既是秋梁强强联合的纽带,也是未来湖中岛家业所托之人,纵然有个把不完美之处,显然也比不受待见的姑爷生下的不受待见的孙少爷更得秋横刀看重。
秋横刀的第三个失败,就是珍宝身边没有留下恶龙守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除却这三个最令他痛心的错误,秋横刀一生还有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失误,其中就包括数年前放了他自己都记不清的某个仇家一马,给对方留下可乘之机,劫走了自己最重视的外孙,梁汀。
为了折磨秋横刀,绑匪首先将信送到秋夫人手中。对于秋夫人而言,丈夫与儿子都属于眼不见为净的范畴,于是她转手、毫不在意地将信转交给父亲。
拿到信的秋横刀大惊失色,为自己竟然有能突破梁家护卫的强劲仇敌感到震惊。
因是自己的私仇连累梁家丢失小公子,秋横刀一念之差下,没有通知梁正辅与梁稹,打算由湖中岛出面平定纠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公子送回府中。
谁知这一计划却是小看了绑匪精心策划的布局。
绑匪将梁小公子藏在鬼遮眼的苇荡之后,数重群岛人烟荒芜,等闲根本无从寻起。湖中岛派出门中所有弟子,以寻找走失的孙少爷为由进行大规模搜查。
其中发生了什么细节,谢致虚无从得知,不过根据他得到的信息可以推测,秋横刀并没有如他所想顺利解救出梁汀,反而从此失去梁汀踪迹,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这下,才算真正无法向梁家交差了。
人到绝境,不出急智则必有恶念。秋横刀做出了一个虽多年没生事端但眼瞅着就要败露的决定――用小女儿的儿子代替梁汀,入驻梁府。
以谢致虚不算太犀利的眼光来看,二小姐与秋夫人姐妹俩算是相似的长相,且十三年前两个孩子年纪都尚小,五官没长开,表兄弟之间被人混淆也是常有的事。
秋横刀为保万无一失,以绑匪之名自导自演了另一起绑架,选在郊外深山老林,先将秋少爷饿得皮包骨头、瘦脱人相,亲娘在场也认不出,再将绑匪的信改去时间地点交到梁稹手中。
不出意料,梁稹果然勃然大怒,联合安抚使连根屠了仇家,将秋少爷千般宝贝万般呵护地接回府,又因以往对亲儿子缺少关爱的愧疚,从此疼爱备至,家庭和谐美满。
从这个故事的侧面还可以看出,梁府实力实则远超湖中岛,秋横刀倾尽人马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在梁稹那里易如反掌。
念及此处,谢致虚不由得为奉知常担心,捅了梁府这个马蜂窝,要想全身而退实属难为。
穿过岛上的树林,抵达山坳处的一方湖泊,因丘山阻风,林间枝叶未动,湖面却无风起浪,湖心昏暗幽邃深不见底。海岛上的河湖往往通过暗流连接着更广阔的水域,跳入湖中顺其自然,或许可以被太湖捕鱼的渔民捞上船。
估计先生当年就是这样捡到已被绑匪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奉知常。
如果他心中有什么执念,驱使他在邛山焚膏继晷学艺不倦,将自己困在雪山里卧薪尝胆式地过了十三年,那执念的源头一定就在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湖岛之中,在那个饮过他鲜血、听过他惨嚎的绑架之地。
奉知常一定会将梁汀带到那个地方,因那里是真正的梁汀失去身份的节点,他让十三年前的绑架重演,坐等梁稹与秋横刀上门救人。谁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谁就是从此以后唯一的梁汀。
只是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儿?
谢致虚简直对脱衣游泳生了畏惧之心,决定还是绕开湖泊,爬山翻到对岸。说不定站得高望得远,能有所发现。
那个地方应当不在山上,否则要奉知常坐着轮椅还搬运梁汀这么个大活人,谢致虚怕他能直接把梁汀碎尸分装运送。
山道上也没有轮椅碾压的痕迹,荒郊野外久无人至,一脚下去落叶积厚踩不到地面。谢致虚用木棍拨开灌丛藤蔓,遇见树洞山坑,就停下来吼一声“二师兄!二师兄你在吗!我看见你啦,快出来!”
其实是心知不会在这些浅显易寻的地方,否则不敢这样调戏奉知常。
山中不知日月,走得肚子咕咕直叫,谢致虚才尴尬想起早上出门急,忘了带干粮。难怪在芦苇荡里同船家胡诌那一番也有人信,身上半点行囊没有,孤身在野外待三天,还真像吸风饮露的道门中人。
上到丘岭又下坡,光线逐渐暗淡,谢致虚唯恐再过一时半刻就不能视物,会迷失在林中,又不会生火的技艺,只能加紧脚程。从前父亲就批评过他做事欠妥,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毫无长进。
再有十来步就出了山林,谢致虚突然发觉异样――林子边缘的树木相较之下略显低矮、枝桠稀疏,像是树龄较小、才长出来没多久,再看那片空地,占地极广,一直延伸到山阴,天光之下仍能看见枯木焦黑的迹象。
这是一片被人放火烧毁的树林。
荒郊中突然出现这样明显的人为痕迹,只能是秋横刀当年搜山留下的,看来他苦寻无果,一怒之下想过火烧山林逼出匪徒。
谢致虚沿着火烧的旧迹追踪,两峰之间有一道山坳,边缘焦黑的干柴不能承重,他没注意一脚踏上去,踩了个空,猝不及防滚下陡坡。
坡上枝桠横陈岩石支棱,轮番痛击他前胸后背,情急之下谢致虚只能护住脑袋尽量蜷成一团。滚到谷底被大石拦腰截住,差点没呕出一口血,吸气都觉得肺腑生疼。
“嘶――”谢致虚冷汗淋漓,伏在山石上不敢挪动。
突然听见什么地方传来哼哼的声音。
谢致虚痛得龇牙,心想我都没哼哼你还哼哼,你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他一个激灵翻身,牵动胸腹伤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月华一片冰凉,山风阵阵灌进谷底,四周树影幢幢,鬼声呜咽。
山坡林子里,居高临下露着双精光毕现的小眼睛。
“吭哧――吭哧――”
那双眼睛步出山林,庞大的体型压倒灌丛――是头浑身披满黑褐针毛的野彘!
我的剑!我的剑剑剑剑剑呢!!
腰间空荡荡,清净天早在滚下山坡的时候被挂在树枝上了。地面一震,野彘腾跃而起直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