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越来越冷的天晚得越来越快,黄昏也越来越短,当晚吃完晚饭回到教室时,落日已看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暗色的残影。
沐颜有点遗憾,挎着张脸看夕阳。他今天一下午都没怎么理冯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他发脾气,反应过来又觉得很幼稚,还是不想理他。
就歪着个脑袋看外面。
冯陌就看着,也不说话。
放了学,他们走在路上,沐颜忽地把他扯着堵在巷子里狂亲,亲完像若无其事似地舔舔嘴唇扭头就走。
冯陌不知为何迟了两步,跟在他身后,就在要分别的庭院,他拉住了沐颜,半搂着人问:“怎么生气了?”
被激起了熟悉的记忆,沐颜根本无法挣脱对方的怀抱,也不想挣脱,他也不说话,就抱住了冯陌。
沐颜贪恋寒夜里怀抱的温度,最好还能在床上,但是显然不太可能。半晌他说:“因为上学不能抱你,生气。”
冯陌丝毫不以为意,他说:“有什么不能抱的,是我拿不出手吗?”
沐颜笑了笑:“拿得出手,大学霸。”
冯陌知道他的顾虑,摸了摸他清爽柔软的发丝,他说:“上大学就好了。”
夜空中传来淡淡的回应:“嗯。”
……
那昏黄的光线照着少年的背影,渐渐远去,这老院子里的灯破旧,远没有路灯来得光亮,可沐颜适应这种疲累的灯光,不会刺眼,也刚好能看清,就够了。
沐颜又沿着熟悉的路走回家,不是很悠闲,步伐很快,因为他想快点回家休息。
尽管已经很习惯上学的生活了,可还是会觉得很累,就是无法言说的累,心累也有、身累也有。
于是他一到家就瘫在了沙发上面,望着家里的“白玉盘”发呆。
家里的灯很旧了,白色的圆盘型灯罩上灰尘聚集在最中间,光照过来映着黑斑点点,这样的光也不刺眼,反而让人陷入怠惰之中,沐颜躺在沙发上被黑色羽绒服软软拖着背,觉得很困,又睡不着。
爬起来去找了找有什么加餐,但是冰箱、柜子里翻了一圈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吃,沐颜只好洗了个澡又躺床上去了。
躺的还是陈桂的房间、陈桂的床。
关于为什么要搬到这张床上来睡,其实沐颜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想逼自己放下,可能是想让自己习惯,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间屋子比他原本的屋子好。
总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了,反正也没人管。
今天没有作业,沐颜关了灯,拿着手机和冯陌聊了几句天,又不知道干嘛了。
忽然,他擡起头看向前方的白色柜门——他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沐颜没有刻意地去忘记,但是有意地回避,因为只要一想起不久前刚逝去的母亲,他就会陷入到愧疚和自责的深渊中,不获得解脱,这种被巨浪拍打的感觉太过痛苦,他劝慰自己不得不放下一些东西,去迎接新生活,直到这个新生活里再也没有母亲的身影,连回忆也无了,才想起来他原本是想记得的。
这个家逐渐被后来的忙碌填满,一天到晚就在家里待几个小时,大部分还是在睡觉,根本没什么空去回忆从前,可他不是刻意要忘记母亲的容颜和声音,只是顺着记忆翻回去找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
沐颜坐在床上有些无措地搔了搔手,望着黑夜发呆。
他真的记不清了,不止母亲,奶奶、爷爷、甚至是见过不久的沐杞他都记不清了。
样貌、声音,甚至是一些记忆,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他打开手机翻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照片之类的,可以为他提供一些参考。
可翻遍相册也没找到他们俩的一张合照。
他相册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是以前还在画室的时候留下的一些记录,拍的角度也随意,因为不在乎这些练习的画能不能保存下来——反正他可以随时再画过。
当时下定决心放弃的时候,就把家里那些随意折起的、没有被好好存放以至于铅都散开的、还有开裂的、乱七八糟的全都丢了。
只留下剩余的颜料和或新或旧的铅笔和炭笔,那些关于往昔的可能会唤醒他的回忆的东西,他一概都丢了,除了某些实在放不下的,被他悄悄放在了衣柜深处,之后又趁陈桂少回家的时候偷偷拿出来。
其实他没必要整得这么偷偷摸摸,陈桂根本不会管他有没有丢掉全部的画作或工具,但是沐颜知道,如果她看见了,她会伤心。
属于母亲的天赐技能能让她看尽沐颜平淡无波的眼神,明白里面的波涛汹涌,沐颜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对方身体乃至于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当沐颜割舍掉一些东西的时候,她也一并会感到疼痛。沐颜害怕看见母亲眼中的痛苦,一如陈桂也会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彼此的痛苦展露出来都只会互相折磨,所以他们不发一言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藏。
隐藏一部分自己,以让对方开心。
沐颜翻遍了相册只有一些舍不得删掉留作纪念的“无用”的画作,连他看见了好看的风景都会随心记录,而没有任何一张的照片名作“母亲”。连画也没有。
于是他再往前翻,他很早就拥有手机,小时候也因为稀奇随意拍了些物件,而又没有清理内存的习惯,每次换手机也会进行“手机搬家”,所以他拥有很多可以慢慢去翻阅去品尝的冰凉物件。
沐颜有些无措,这些久远的照片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来一些东西,脑子里的记忆如同湖底的淤泥,被大风刮起,他看见了他们一同去踏青的风景照,看见了拍的母亲做的干锅鸡,看见了手机的对话截屏,唯独一张对方的照片都没有。
眼眶里流转的泪珠熠熠生辉,沐颜有些茫然,忽地,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划去了手机相册,点开了绿色小图标——陈桂是干销售的,她的头像就是她本人。
但是,当他真的点开的时候,却愣住了,眼泪顺流而下,无奈又酸涩的笑容更显悲哀——他被拉黑了。
而更悲哀的是,他为了不让自己看见被抛弃的事实——那个红色感叹号,赌气将陈桂的对话框删了。
他早在陈桂死之前就已经被拉黑了,后来一气之下把她也删了,等回过来再看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早在几个月前,沐颜就尝试找过陈桂,他知道陈桂把手机拿走了,也不是想要她回来,就是想问她……回不回来……
在几次无果之后,沐颜几乎是疯癫了一般不停询问,不停发消息给他们的共同联系人,可他们的共同联系人太少,全发完也没用多久,最后也只能放弃。
沐颜实在觉得委屈,抑制不住的委屈,不可言说的委屈,是不能分享不能接受只能独吞的委屈。
他于黑夜里在母亲曾住的房间里哭泣,为遗忘了对方而哭,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而哭,为离开了母亲之后的黑夜添上尽头的一滴水,是再平常不过的泪。
独自思念又难熬的夜里,有人会补上比梦中忘记的痛苦还要痛苦一百倍的痛苦,那是滞后的、他仅留给自己的、被藏起来的孤独的冬天。
冬日寒冷,正如思念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