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
密林
“少傅为何要上书弹劾魏良、许殳等人,还在文书上公然指称他们对陛下新政阳奉阴违,与东海王暗通款曲,您可知这会让您置身险境之中?”
“殿下难道也不赞同陛下的新政?”
“此法太过激进,那些拥有封地、盐山矿山的哪个不与刘家沾亲带故,要不然便是肱骨大臣,对江山社稷至关重要,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可到了陛下要改,要将大家的权都收回,宗正处不堪其扰,人心冷落啊。”
张延年笑了笑,“谁家富贵能保得百年,都是眼前顾着一世罢了,再说此举虽然不合祖制,却切切实实是于陛下有好处的,于陛下有好处便是于殿下有好处。至于险境不险境,臣与陛下相差无几,都这把年纪了,更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能为殿下扫清障碍,开辟道路,臣死而无憾。”
刘据闻言心下虽有动容,却并没说什么,而执着手中棋子在棋盘上凝视良久,而后落在了其中一处。
张延年默默观察着,自从上次皇帝不顾他求情辩解杀了那位容侧妃,又一脚揣了他吐血之后他的话便少了许多,即便脸上挂着笑也都是浮浅的,唯有和他在一处时他才稍稍松懈下来,也就是这副疲惫之状。他能感觉到少年的心里已经深深埋下一颗异样的种子,而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陛下虽然近些日子一直处理政事,看着精神抖擞,可是在甘泉宫修养这些时日仍不回宫,可见是身体抱恙又怕四方蠢蠢欲动,所以不敢泄露消息。”
“父皇一向身体康健,迟迟不回宫不过是因为他新寻得的美人罢了。”
刘据话语间带了些许嘲弄,“少傅说为我铺路的话其实也不一定能实现,父皇这一个接一个的美人,个个专宠,难保不会生下皇弟,我这个太子能否坐稳还不好说呢。”
“殿下膝下有空,若有皇孙降世这份担忧或许会少些,殿下,不是臣要插手闺帷之事,您与太子妃相敬如宾可以,可是也该寻些其他喜爱的女子。”
“少傅也要像他们一样说我么?其他喜爱的女子……”他冷笑一声,“我还有什么喜不喜欢的,我的喜好真的有人在乎么?我喜欢的,母后要来插手,父皇也要插手,把他们的喜欢变成我的,我的喜欢变成他们的。我和他们手上操纵的傀儡有何区别?”
“东宫看似风光显赫,实则四面背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陛下也是从太子过来的,也忍过了常人难忍之苦。殿下放宽心,只待您将来成为君主,自然这些烦恼就不算什么了。”
“成为君主……”刘据轻笑着,喝了一口闷酒。“我还能成为君主么?”
他看皇帝对他的样子,想必是厌恶之极,如果来日有其他皇子出生,这个位子能不能坐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放眼天下,除了殿下,还有谁有资格继任大统?您该做的是振作起来,养好身体,等待这一日的到来……”
刘据垂眸,看着杯中倒映着的人眼,疲惫中带着浓重的欲望。是啊,会有这一日的,除了他,没人能接替你这个位子……
……
刘彻熟睡后,阿娇睁开了眼,月光透过帐子照进,乌黑的眸子反射出银白的光。她微微偏过头,就这么静静地看向刘彻。
噩梦还是时不时让她惊醒,心口强烈的跳动显示着身体的异常。以前从没有过的,后来会梦到那场大火,皮肤、头发……首先被烧毁,毒药在胃里一点一点侵蚀它,她痛得在地上打滚,可是滚来滚去,身上的烈火越来越大。
每每快要忘记,以为她可以就这么顺从平静地生活下去,这场噩梦就让她再度回忆起这烈火焚烧的惊恐。
她想过杀了刘彻。可是没必要,他死了刘据会上位,卫子夫会当上太后,她可以懒得去报复那个女人,可是她也还没大方到亲手送她登上她梦寐以求的宝座。
身旁的人猛地咳了起来,咳了几声之后他清醒过来,坐起身找水喝。
一壶冷茶灌了下去,阿娇正要阻止,他摆摆手,“没事的,天气太热,喝点冷茶正好。”
她看他脸色不太好,喝了茶水仍重重喘着气,皱了皱眉。
“已经入秋了,夜里寒凉,多等一会儿叫人拿热茶来就好。”
“你在关心我?”他握了握她的手,“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在想什么?”
“不关心你关心谁呢?”
刘彻笑了笑,“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死,你好出宫去。”
“比起你死,我更希望你能想通。我可不想白白便宜那女人坐上太后的位置。”
她毫不掩饰对卫云的厌恶,他却似乎开怀了几分,更准确地说是安心。
“放心吧,即便我死了,她也绝不可能当上太后。”
她瞥了他一眼,“也是,她已经没有价值了,眼下不抛弃还等何时。陛下想好理由了吗?毕竟可是皇后。”
说罢,她又讽刺地笑了笑,“哦,忘了,陛下面前皇后又算的了什么,废立大事还不是凭陛下喜恶。”
想起当年,刘彻有些心虚,转移了话题。
“我已经拟好封后诏书,你想何时举行册封典礼?”
“礼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头上的东西也重,一天下来热的浑身是汗。等到秋天吧,秋高气爽兆头好。”
见她竟没反对,刘彻一下子感觉心里的那股郁气散了不少,他大笑起来。
“好,那就再等等。我让钦天监测算个良辰吉日。”
这几日刘彻明显感觉到阿娇的态度有所变化,他觉得是她即将扳倒卫子夫取得胜利的缘故。她往甘泉宫里搬了许多东西,指挥宫人布置院子,似乎是决定开始好好生活了。
刘彻坐在窗边,凉风吹得镇纸下的公文簌簌地抖动着。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迟迟没有下笔。忽地咳了起来,阿娇抚着他的背,给他端了一杯茶。
“怎么回事儿,咳了好些天了。”
“变天了,或许有些风寒。”
刘彻不以为意,阿娇道,“我叫太医来看看。”
“陛下这是着了风寒,政事操劳,要注意休息,否则小病养成了大病就不好了。”
太医开了药,阿娇把刘彻的公文都收了起来,迫他早早洗漱休息。
他枕在她膝头,感受着她轻柔的爱抚,渐渐地紧皱的眉头松开,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阿娇将他的头放在枕头上,慢慢起身,朝门外走了去。
“娘娘,要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