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
烈火
“朝夏,快看看,本宫今日这样好看吗?”
容颖今日穿了一件粉白衣裳,牡丹连枝的暗纹随着动作散发出光泽,鬓间只戴一只珍珠簪。
“好看,侧妃晨打扮了这么久,如今这身又好看又不浮夸,很衬您。”
容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从朝夏手里把炖好的汤拿了过来,“再过两日就是那位霍将军的祭日,殿下每回总要把自己关在净房中诵经一整日,咱们趁着这时候给殿下送些滋补的汤去。”
“还是侧妃想的周到。”
朝夏一边往前走着,忽然看见远处一个身影也正往他们要去的方向过去。“那不是张大人吗?偏这么赶巧,他也找殿下议事。”
容颖闻言面色不虞,加快了步伐,“快,赶在他前面去,今日太阳这样毒,他进去又要许久,我可不想在外面等着他。”
可今日这位张延年的步伐也有些快,行步时不慎被地上的石子绊倒,东西落在地上也毫无知觉。容颖匆匆跟了上去,朝夏捡起了那布包,递给了容颖。“是张大人要给殿下的东西吧,正好,您一会儿拿着它进去梁内侍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容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竹简,一个香囊。她掠过一眼,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却是一震。
“朝夏,把东西拿着。”
她把汤递给了朝夏,四处张望着,“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个偏殿更衣,一会儿就来。”
朝夏不明所以,点了点头,瞧见张延年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发现自己落了东西,折返回来。又想到被容颖拿去的布包,有些心虚地想往旁边走,然而张延年眼尖地竟然一眼认出了她。
“朝夏姑娘,方才可有看见……”
张延年正说着,忽然一股热汤泼在了他胸前,他也连连后退。容颖趁着他手忙脚乱,将布包递给了朝夏,对她使了个眼色,而后拿帕子去替他擦拭。
“对不住对不住,张先生没事吧?我急着给殿下送汤,没注意您。”
张延年皱了皱眉,“无事,臣方才亦走的匆忙,落下一件重要的东西,不知侧妃可有看见一个布包?”
“我方才去更衣,朝夏?”
“小人倒是捡到一个布包,摸着硬硬的,不知道是不是张大人遗失的?”
朝夏说着放下汤,从袖中拿出来一个灰色长形布包递给了张延年。
“正是此物,多谢朝夏姑娘,多谢侧妃。”
张延年将那物紧紧握在手中,看了看自己胸前一片油渍,因道:“侧妃既是要给殿下送汤不妨先行一步,臣去更衣再来。”
朝夏面上一喜,容颖却道:“先生有要事,还是先生先去吧。臣妾托梁内侍带给殿下就是。”
张延年微微俯身目送她们离去,立刻打开了那布包,竹简还在,那瓷瓶也在。他指腹微微摩挲着那瓷瓶,将它一同放回了布包,朝太子住处走去。
“侧妃,咱们干嘛让那张大人先去,不是要送汤给殿下吗?”
容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扔在了花丛里。
朝夏有些诧异,她认得这瓷瓶,“侧妃,这不是?”
“朝夏,你知道黄山宫在哪儿吗?”
“黄山宫,在京郊啊。”
“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去替我办。”
阿娇等了一夜又半个上午,无心用饭,她不知道吕显的那封信有没有送到张延年手中,又或者送出去,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知道傍晚时分,吕显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听闻善信一天没有吃饭,老道以为还是身体为重,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善信用一些吧。”
“你知道我在等……”
“嘘。”吕显对她摇了摇头,目光移向了门外,“方才熬的小米粥在最上层,第二层是咸菜和菜包,刚出锅的,善信小心些,不要被烫着。”
吕显只在门边停留了一会儿便离开,等他一走,阿娇迫不及待打开了食盒,只是空空如也,并没什么奇怪的,食盒最底部也没有夹层。
怪了……她舀了一勺咸菜到粥里,看着那又白又大的馒头,忽然想到什么。包子……吕显刚刚说这是包子!
她立刻将那馒头打开,只见里面藏着一片极微小的竹简,显然是残断的。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馒头,她一一掰开,将那些残断的竹简拼凑而成一支,熟悉的字迹跃然眼前。
阿娇看毕,打开了最后一个馒头。里面是一个菊花纹的小瓷瓶,她轻轻摩挲着,觉得紧张的神经略有舒缓。如此惊天骇地之奇闻,也只有张延年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还替她筹备周全。出逃是死罪,如果刘彻知道,第一个就会拿他开刀,可是他依旧选择帮她,这份恩情,她不知该如何偿还……
按照张延年的计划,刘彻今夜会过来,他们谈话之际,守备松弛,厨房会送来一碗搀有迷药的冰浆,刘彻服下之后会昏迷,她便喊来守卫,趁着众人方寸大乱,张延年的人会在后院放一把火,吸引众人注意。他们趁乱就可以逃到竹林处,从角门出去。提前备好的死囚的尸体也会一同安排在后院的偏屋里,等到刘彻醒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这场大火查无可查。届时她无论是想开始新的生活还是继续留在京城,都有张延年为她安排。
批阅完一天的奏折,乘了轿子越过弯曲的山路,刘彻下车时天已经黑了。一场小雨洒在漆黑的夜空,庭中水洼处一滩一滩的积水,倒映着月色,一片银辉闪烁。他目光如烁,盯着黄山宫内那一处竹林围起的小屋,大步走了过去。
“陛下,您慢点,这雨都落在您身上了。”
江充打着伞,时常够不着快步行走的刘彻,又无奈又心慌。那日陛下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叫了人倒水沐浴,他看着那身玄衣上留下的一块一块的白痕,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打着鼓,徒弟问他怎么回事,他哪儿知道啊?他也想知道。
究竟是那何良娣手段了得,成功引得皇帝为她倾心,成了第二个赵夫人,还是皇帝又信了她手上的铜钱印,把她当作了陈皇后?死而复生,至少他是不信的,他甚至觉得从一开始那位霍家夫人开始,就是妖孽作祟,她迷惑皇帝杀了许多人不说,现在皇帝的脾气也不好,多疑、善变,连他这种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劝谏的话也不是那么好说的,他不是言官,也不是御史,靠皇帝的权势享受尊容,他怎么敢管皇帝的事儿?
就譬如今夜,皇帝忽然一时兴起要来黄山宫,是秋后问斩?他瞧着不像,他脚步轻快,虽满脸疲倦,可眼中有些他看不明白的兴奋。他想,这位何良娣在黄山宫应是待不了多长时日了。
刘彻推门进来时阿娇正斜靠在窗边看着院门的那一排瘦竹。细密的雨洒在竹叶上,形成一层晶莹的水膜,幽密而清雅。
“怎么喜欢赏竹了?”
皇帝忽然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潮湿的雨水与尘土的腥气,钻进了她鼻尖。阿娇立刻给他行了礼,要替他脱下斗篷,刘彻却躲开了她的触碰,“雨水湿气重,你坐着吧,让江充来就是。”
他将斗篷递给江充,又在烛火前烤了烤衣袖,方才走到里间。
阿娇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他不应该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么?今日怎么这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
刘彻见她神色变换,笑了笑,“站着做什么?坐吧,我有些话想问你。”
阿娇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风雨正大,陛下喝杯茶,有什么话尽管问臣妾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