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安排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好……
听你安排你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好……
有了那日的相处,闻子川的“追求”变得大胆起来。
比如,他每隔两三天就要订束鲜花,送到灯博去。配送员进不了门,程斯宙又是个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便只好捧着一丛馨香灿烂,穿行于众目睽睽之下。
再比如,下班时分,灯博的员工通道外偶尔会停着一辆巨拉风的红色跑车,贴着单向透视膜的车窗遮遮掩掩,却有人目睹,程斯宙打开后座门,极为自然地坐了进去。
“哎哎哎,那位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啊?”
“怎么是富婆?你忘了吗?他喜欢男人!”
“听说他脑子出了问题,一天到晚叽里咕噜的,跟瓷俑说话。”
“真的假的?他长得是不错,但有精神病……有钱人能看上这样的嘛?”
“哎呀——真恶心!平时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私生活这么不检点!”
“不是说名师出高徒么?我看蒋老的脸啊,都给他丢光了!”
回到岗位后,程斯宙已经尽可能地让自己“边缘化”,不主动表现,不参与竞评,如非必要,他可以一整天不跟人说话,但这些如蚊蝇嗡鸣般的嘈杂声音,依然会钻进他耳朵。
“没给你们安排工作是吧?要我挨个请回工位吗?”斜檐下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个人来,他声敛气镇,怒意不显,却压迫得众人纷纷低头,作鸟兽散了。
程斯宙转身,恰好见到这一幕,竟觉出了几分滑稽。
在这个讲究人情往来的单位里,某些人早已练就了一身拜高踩低的本事,他们指摘下位、讽刺平位,却独独不敢针对上位。如此卑劣的人性,还要被洋洋自得地包装起来,叫作“情商高”“有眼力”,并且始终如一地,将其当作教科书式样的范本,来驯化为了生计而不得不被其裹挟的后来人。
张宏良见他愣怔,便走过来,换了个柔和关切的语气:“你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休息。你们主任那边我去说。”
听他肯放自己请假休息,程斯宙就知道,近来半真半假地装作精神失常,应该奏效了。
想起俞明刚辞职那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想提拔自己当副主任,恨不能把自己押在眼皮底下看着,免得他们师兄弟联手,再查出些什么来。
可半年过去,俞明急流勇退,他也精神失常,大概会让张馆长以为,再也没有人会接替蒋老继续往下查,所以他尽可高枕无忧了。
“张馆,您认识这个吗?”程斯宙从兜里掏出一枚印着“des”的金属片,是他仿的,有个七八成像。
张宏良面色不改,拿起来看了看:“没见过,看起来是现代工艺,是个什么商标吧?”
“记得小时候去沙滩寻宝,我找到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还非要师父把它们拼起来。”程斯宙拿回金属片,用衣摆擦了擦,收回兜里,“师父虽然嘴上骂我不务正业,却熬了一晚,替我拼出了个独一无二的玩具。”
“你师父早年丧女,后来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我们同辈人,全看在眼里。”
“他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父亲,精神抖擞了大半辈子的一个人,现在躺病床上等死……!他为国家为灯博修了二十多年的文物,凭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你冷静些。”张宏良盯着他衣兜里透出来的异形轮廓,拿捏着措辞,“虽然你师父不能再给你做玩具,但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从来都引以为傲,这辈子应也没什么遗憾了。”
听到这,程斯宙忽然笑了,他笑得五官扭曲,已近乎一种歇斯底里:“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我是吗?!”
性向为男、精神失常,被打上这两个标签,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现在谁见了他,不感慨一句“天才被捧得越高,跌落时就摔得越重”,就算他师父有幸醒过来,也只会认为他有辱门楣。
程斯宙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待了多久,久到张宏良早已叹着气离开,轻快的广播音乐淙淙过耳,下班的人流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凭借肌肉记忆,跌跌撞撞地从员工通道往外走,喧闹的街边,那辆红色跑车依旧惹眼。
闻子川和魏晓鸣在附近有一场商务活动,结束的点刚好赶上灯博下班。
“真怕宙哥坐你车坐习惯了,以后我得给他买个一模一样的。”闻子川朝窗外瞟了一眼,没瞧见程斯宙,便随口开了个玩笑。
“赶紧考个驾照吧,什么车都能开,小程老师也有得选。”魏晓鸣双手搭着方向盘,冲副驾上的人挑眉。
这些天魏经没在灯远,没人管着,魏晓鸣的日子也舒坦了不少。
就说这下班高峰吧,多少人来来往往啊,他俩一个保镖都不带,还开着这么拉风的跑车到闹市区,若被魏总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多谢你了晓鸣,我欠你的人情,将来一定还你。”闻子川说。
“你别这么说,我真心拿你当朋友的,谢谢说多了呀,太生分。”魏晓鸣就喜欢给他俩当助攻,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多般配、多好磕啊,怎么自己偏就遇到个年长一轮的“老男人”,天天管这管那,烦死谁了。
正说着话,程斯宙出来了,他开门坐到后座,而后垂下头,沉默着。
闻子川一下就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晓鸣,送我们回去吧。”
魏晓鸣“啊”了一声:“不是说好,今晚去吃……”
闻子川搭上他右肩,按了按:“我改主意了,回家去,先送他。”
魏晓鸣正要调转方向,程斯宙却突然开口:“不回家,去哪里我都可以。”
“可以……吗?”魏晓鸣瞥了一眼后座,又用眼神询问闻子川。
“听他的吧。”闻子川犹豫一瞬,同意了。
他们今天约好,捎上程斯宙去吃一家本帮菜,很多灯远人都说,这家店很有小时候妈妈做饭的味道。
魏晓鸣单纯是来吃的,菜一上他就要添米饭,三下五除二喂饱自己,塞了张房卡给闻子川后,一骑绝尘而去。
程斯宙依旧没怎么动筷子,心理和生理的负面状态掐断了他的胃口,他只想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将自己从与真凶对峙的痛感里短暂抽离。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些事都没有发生,他会非常尊重那位长辈,会非常感激他对自己的看重和栽培。等过两年,他退休了,还能和师父一起喝茶、钓鱼,边安然自得地颐养天年,边缅怀共同奋斗过的青春。
看似美好的幻梦,却是一副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只要推倒一张,整个阵型就会不受控制地满盘倾塌。
程斯宙“以身为饵”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他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一步,就被那人的冷酷无情和精湛演技击溃了心理防线。
张宏良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几乎是一种无声的挑衅,他老谋深算,仿佛做好了全然的准备,即便程斯宙能找到一些线索,也绝无可能轻易扳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