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五十二个雨天的等待 - 梅酝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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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下起了毛毛细雨,出门在外袁春希特别喜欢待在阳台上坐着,边上谭晖郝则是把酒店服务员送的零食拆开摆在她手边,方便拿。

“不吃了,今天已经严重超标,肚子鼓得不行。”袁春希说着打了个哈欠,脑袋往后仰,然后肩膀往一侧靠,“明天还要去你家吗?我看老太精神不大好,回来一直睡,要不先送她回去,我们再去?”

谭晖郝可没想过带袁春希回家,肯定是老太为主,明眼人都看出老人家身体状况不大好,他们做小辈的肯定要区分孰轻孰重。

“不去了,我们一早回家,咱不能让老太一个人收拾东西,得搭把手。”谭晖郝咬了口她手里那半截黄瓜,抓在手里好半天都没吃下去,肚子看上去确实大了不少。

二〇二〇年的春节,袁春希本想着可以带谭晖郝到县城的夜市逛一圈,但突如其来的封城让他们哪里也去不了,村口的道路都被挖土机和一排排泥土沙子挡住,进不去也出不去。

不过好在过年老太喜欢屯粮食,加上办席的时候还有许多剩下的荤菜,这些都被她分给了周围邻居,只是哪都去不了就只能找亲戚聊天,这每天早出晚归,要不是带上电话,袁春希都不晓得她能跑去哪里。

这天谭晖郝在厨房下厨,一打开大门就闻见胡椒粉的味道,袁春希知道今天绝对逃不过一道菜,那就是猪肉炖粉条白菜。

“我还想着去找你呢,给你看看这边的情况,都拿砖头堵住了,每天村委会都有人守着,等过段时间看看情况吧,要是能出去的话我再联系你,那个喜糖可给我放好了,就等着吃你手里的巧克力。”

刘天向怀里不知道抱着谁家的小孩,脸颊肉嘟嘟的,说话奶声奶气,喊阿姨喊得可勤了,嘴巴又甜又爱说,袁春希逗了她半天,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袁春希对小孩的态度就是喜欢听话的,要是碰到吵得她起初还会有耐心劝一劝,后面就管都不想管,起码那时候面对家里亲戚的孩子是这样的。

刘天向捏着小孩的手,好奇道:“你俩结婚了,就没想过要小孩?虽然说还没二十五,你这个年龄有点早,但你老公年龄大了呀,别到时候四十岁老来得子。”

谭晖郝端着盘子回屋就听见刘天向又在怂恿袁春希,蹙眉放下后过去坐在旁边,不露脸地驳斥她,“你操心自己去生一个。”

“嘿,我一个人怎么生?你这话说的,春希要是有想法你们就别犹豫,昨天老太不还和你们说想要抱你俩的孩子吗?”刘天向其实把话说得很清楚,尤其是早上袁春希把老太的状况和她讲,让她想起曾经自己家里老人。

“上小学的时候,我太奶也是住了好几次医院,到最后出院身体确实挺好的,只是有几天特别不对劲,不爱出门了,就喜欢坐在椅子上,等到我爸爸割完麦子回家,她已经躺椅子上走了,走得很安详。”

老太这一段时间确实不大对劲,总喜欢往外跑,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袁春希只当她是太无聊想找人聊天,又和小年轻聊不来,但是她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说不定就是这几天这样,等过了时间就好了。

袁春希沉默半天没有回她,刘天向也不再多说,只是提个醒,九十八岁已经算是高寿,但一百岁才是个最大的难关,很多人都被卡在这个地方。

“别多想,她吓唬你。”谭晖郝拍着她后背安抚道,人坐在自己腿上,上下牙齿正在打架,都听得见触碰声,擡手捏着她脸颊,亲了亲劝道:“不要对未发生的事情产生恐惧,既来之,则安之,这不是你说的吗?”

袁春希摇摇头,这话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虽然前两年早就做好准备,但人们依旧会害怕死亡,心总是提着,总盼望着可以多活几年,多陪伴自己更久的时间。

心脏的微微阵痛,袁春希拍了拍胸膛脸色变得煞白,不知是往深处想这件事,还是因为没睡好所以才不舒服,抱着谭晖郝的脖子紧紧闭上双眼,“睡一会儿,邓老太回来再吃饭。”

谭晖郝拦腰抱人回房间,放到床上顺带着自己也躺进去,这不要脸的行为让袁春希用胳膊肘抵着他胸膛,嫌弃道:“你刚从厨房出来,散了味再进来。”

“不是为了你做饭?现在又说我,哪有那么难伺候的丫头。”谭晖郝无奈摇头,宠溺地说完拿了身衣服往卫生间去,袁春希得意洋洋侧过身不再去看他,想事情想得脑袋疼,继续睡眠补救。

等谭晖郝洗完出来,天都黑了,老太还没唠嗑结束,打电话又是电视声又是交谈声,他也不好催。

睡着了的人眉心始终无法舒展,上手给他抚平没过几秒又回原样,隔壁的鸡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被杀,叫声不停,袁春希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谭晖郝则是想着下午刘天向说的话,虽然当时当成玩笑话,但静下来仔细思考确实需要安排。

不是非生不可,而是他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间再回来,如果有老太和孩子陪在身边,起码生活和日子不会无聊,注意力不用放在他身上。

两人从未谈过孩子的话题,却因刘天向随口一说有了想法,谭晖郝则想着等人明天精神点再说。

屋内即使电暖炉开到最大,从早到晚不停歇,但是掀开被子的那瞬间还是冷的袁春希发抖,毛毯被谭晖郝迅速披在她身上,拖鞋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弯腰在床底下找到又给她穿上,打着哈欠没睡醒的样子令人发笑,“还不舒服?头疼吗?”

以前袁春希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说在家里会闲出病,现在完全体会这种感受,每天抱着个手机,眼睛不舒服还会影响脑袋,床边放着布洛芬,一直没打开,想着疼到不行再吃,现在用不上了。

老太精神抖擞地拿着白切鸡从外面回来,这边都喜欢浓油赤酱,很少会做甜口的酱料,偶尔吃一次还容易上瘾,这不就从邻居那要了半个。

“老太,明天下雨你就别出去了,路上那么多石头,怎和个小孩一样老喜欢出去玩。”袁春希抱怨道,把鸡肉外面一层皮剥掉,然后沾满料汁放到老人家碗里,两边都给她夹,几筷子就堆成小山。

老太不以为然道:“下雨怎么了?去年我还下地割麦子,年龄大是一回事儿,但我现在能吃能动,等到不行了躺在床上你们再伺候我都不晚。”

玩笑话说出口,下午确实受到刘天向所说的事情影响,袁春希突然沉默不开口,老太聪明地放下筷子,偏头瞥了眼谭晖郝,示意他换了个位置别坐在自己旁边,接着又听见她说:“春妮子,老太我今年都九十多了,高寿,就算走了那也是喜丧,你根本不用难过。”

“当初小方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人这一辈子,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许多常人没见过的事情,春妮子,我们来这世上就是经历的,不要害怕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都会像小山坡一样轻易跨过去,最后就是像家乡的平原。”

“老婆子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最喜欢告诉我们怎么活得自由,那个年代想要自由太难了,但是你们不一样,年轻人有追寻自由的能力,你也不应该因为我继续留在这里。”

“等到将来我走了,你把这个房子收拾一下,搬去和小谭爸妈一起住,互相都能帮个忙,也不用我操心,你啊从小就听话,现在也听这一回吧。”

似是在交代后面的事情,但老太一连吃了两顿饭,完全就和平日里没相差,袁春希因为她说的这些话不再多想。

饭后老太在院子里走路消食,袁春希则扒拉着小树旁边的泥土,这棵树什么时候种的早就忘了,但依稀记得从前小时候特别喜欢在院子里奔跑,要是袁方说她哪里不好,就会赌气把人抓住揍他几圈。

老人家就在小树苗旁边笑看两人打闹,望着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如今她的步伐越来越慢,使出全力也只是那么小小的一步,但每一步都承载着她老年的回忆。

少年跟随父母到处颠簸,青年按照媒人的话选了另一半,中年为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生活有保障到处出苦力,老年才算是享福但见证孩子们一个个比自己走得早,她这个做大家长的活到最后,太容易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袁春希凝望老太的身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身上,视线逐渐模糊,泪水在眼底始终被她憋着没有流出,勇敢一回不因为老人而哭,她不喜欢别人哭。

老太自身就是个勇敢的人,幼时两个孩子不管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让他们坚强地站起来,做错事情勇于承认,不因为别人的骂声和指责而哭泣。

袁春希工作后并非一切顺利,也会因为不适应新环境而犯错,但老太并不会安慰他,出去打工就是要面对别人白眼相看,要懂得拿人钱办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后来也因为老人家的悉心教导而改变想法,一份工作做好就行了,不适合就去找下一个,但不能错了不改正。

“我老太读过书,你想二几年出生,家里以前有好多地,要不是因为打仗,她也不用从z省爬到我们这边,南方女生大多温柔,老太就是那边的人,来这几十年也没改变内核。”

谭晖郝原以为老太是隔壁省,没想到跨越千公里来到l市,那个年代活着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学习那些身外之事,每个人都在为了活着而努力。

“老太也没和你们说过一起的事情?”谭晖郝问及过往,袁春希只是摇头,贴着他肩膀阖上眼睛,“睡觉,不和你说这些。”

老太即使说过,那也是很久之前,久到袁春希早就忘记曾经说过的故事,这就像每个人的人生,经历到最后也不再开口,后人找不到她过往存在的痕迹。

比起人们用遗忘形容一个人的离去,倒不如说是有些人不再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过去,平淡的一生结束,最后回归到那一方沙土地里,竖立个墓碑,往后几十年也没有人记得她是谁,这便是多数人最后的归属。

袁春希被谭晖郝死死抱着,提及死亡大多都是放在老太身上。

袁春希深知他在边防一天,就会面临出任务和上前线的机会,这对每一个戍边军人来说是机会难得,而死亡早就被抛之脑后。

“谭晖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是怎么走完的?”袁春希发问,很多人不甘愿平凡,但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普通,就像她自己,也有过像袁方的豪情壮志,可是她做不到,也没有那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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