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那是季犹逢。]
苏照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竟然闻到了水沉香的味道。
她在京城跟圣安司的追兵跑了快小半个月,期间不要说熏香,连沐浴都是奢求,再闻到这味道,几乎恍如隔世。
她睁开眼,看到了碧青色绣翠竹的帐子,看去竟然非常眼熟。这是清宁轩的帐子,大梦初醒,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侯府。
“郡主起身了。”
身边传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苏照歌猛然回头,瞳孔剧烈颤唞——她看到了一个本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早死了,死很多年了!
她下意识道:“……扶……你是谁?!”
太恐怖了,在清宁轩醒来,竟然看到了死去十年的人。她绝不可能忘记,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死亡——
身侧的侍女竟然是扶枝。
扶枝是从小侍奉她的婢女,她们朝夕相处十余年,十年前在护国寺外被季犹逢杀害。
她当年来不及哀悼,只是恐慌,没过多久同样死在季犹逢刀下。而后漫漫十年,总在刀尖上打滚,提不起来回忆过往的精神。
但这不代表她不记得扶枝的脸——
那“扶枝”抬头一笑,看在苏照歌眼里仿佛恶鬼展颜:“到用膳的时候了,郡主想用什么?”
苏照歌回手摸刀,然而一伸手她发现她身上什么都没有,那些暗器,她的刀,全都不翼而飞了。
苏照歌厉声道:“你是谁?!”
“扶枝”只是莞尔一笑。
“我就知道。”房间里突然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微含笑:“叶久怎么可能是个疯子?”
苏照歌猛然回头——
房间另一侧坐着一个穿青衫的男人,浮光锦,水沉香。相貌清俊,气质温润,眼睛上覆着两寸宽的白绫。
是……流风回雪楼楼主,季犹逢。
他面前是一面铁杆组成的围墙,苏照歌像是笼中鸟那样被他关了起来。
季犹逢笑着说:“阔别多年,叶夫人。”
逃亡的日子里,苏照歌设想过自己会如何与季犹逢见面。
她见过季犹逢一次的,或者说两次。第一次是在流风回雪楼,满天都是血色,季犹逢神秘阴郁,她毫无反抗之力,楼主带给她非常强烈的恐惧感。第二次是在江南,她回季家的盘口处汇报,那次她没见到季犹逢的脸,但是听到了房间里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血海深仇在上,苏照歌以为她再见季犹逢该是轰轰烈烈,双方各自抽刀,搏命相杀,血光四射。然而实际情况是她坐在床上,被铁笼拦住,季犹逢大大方方坐在一旁,既不阴森恐怖,也不横眉立目。他轻袍缓带十足从容,像是在见一个什么老朋友。
这是十足的自信,也是十足的轻视。他或许把叶轻舟当成他宿命的敌人之类的东西,但无论苏照歌是什么排名第一的杀手还是什么还魂而来的女鬼,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人不会对小人物花太多心思,也不会认真防备。
所以能坐在这里聊聊天,因为无所谓,不必要废太多心。
而令人怒火冲头的是这是真的,苏照歌身上没有武器,被关在笼子里,她没有铁齿铜牙,没法啃开铁笼动手,她摸不到季犹逢的一根头发。季犹逢轻而易举的就扒开了她的身份,毫无畏惧之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照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京中风传长宁侯疯了,他觉得你是良安郡主转世,他求易听风放你一马,为此可以答应易听风任何事。”季犹逢愉悦道:“最开始我也觉得他疯了。”
“转世之说怪力乱神,就算有转世,你和良安郡主的年龄也对不上。”季犹逢说:“可我又想那毕竟是叶久啊,我不信他会疯。如果他说你是,那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你是。”
“你说扶……扶什么?”季犹逢换了个姿势,好奇道:“你认识这张脸。如果你不是岳照歌,你怎么会认识这张良安郡主贴身婢女的脸?”
苏照歌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只要击破人的心防,哪里都是破绽。”季犹逢轻佻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多年……不见啊,叶夫人。我真没想到,此生还有与这般故人相逢的一日。”
他忍俊不禁似的,似乎也觉得命运有趣:“你竟然在流风回雪楼混迹了十年,为我卖命了这么久……不想说些什么吗?叶夫人?”
良久沉默,然而季犹逢耐心甚佳,并不催促,只是轻轻扣着桌面。
苏照歌冷冷道:“你把季玉钟怎么样了?”
她不再试图隐藏身份了,没有用的。
“真令我惊讶。”季犹逢说:“不问叶久,不问自己,叶夫人竟然先关心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季犹逢说:“玉钟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该怎么保全自己。”
苏照歌说:“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兄弟情谊。”“那怎么办呢。”季犹逢笑了一声:“他死了,你也活不了啊。”
他的眼睛早在随州的时候就被叶轻舟毁了,然而此刻却像看见了苏照歌疑惑的脸一样,他不卖关子,解惑道:“我听说叶夫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危难之中也未弃玉钟而去。如果你不带着他,我未必能这么简单就抓住你的。可惜玉钟却不是深情厚谊的人。”
“他给你下毒了,你知道吗?”
苏照歌的脸空白了一瞬,季犹逢顺畅道:“他早料到,你们两个就算能逃过圣安司,也逃不过我。所以他给你下了毒,此毒除他以外无人能解,如果他死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他以此手段威胁我也向我投诚,证明他是有价值的。”
苏照歌还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没有为这个消息所动摇。季犹逢优雅地摊开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苏照歌问:“为什么不杀我?”
季犹逢反问道:“我为什么杀你?”
“杀了你就太可惜了。”季犹逢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结束谈话,摆了摆手:“先好好养胎吧,叶夫人。”
他竟然真的就离开了,而苏照歌对这毫无办法。
而与十年前的黑牢酷刑不同,她这一次的待遇竟然很好,送到她面前来的饭菜精致可口,有婢女来服侍她吃住,日子过的竟然跟长宁侯府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