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可是她不愿意。]
王朗叫她过去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商量年夜饭的菜式——苏照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点事都要找自己商量,这位可能是在侯府里待久了嫌无聊,有点什么事都想找人说一说。把菜品单子反复看了三遍,王朗把单子一摔,大叹无聊。
“二公子如果觉得在府内呆着无聊,何不出去逛一逛呢?”苏照歌提议道:“我看这几日您连生意上的事都是派人拿到府里来做,我记得之前您和侯爷是总喜欢在外面走一走的,何必这样在府里憋着?”
“主要是为了安全。”王朗道:“苏姑娘不知道,我虽然不懂武,但这次回来之后总觉得有人窥探于我。我和轻舟提了一嘴,轻舟便让我搬到侯府上来,无事尽量不要出门了。”
苏照歌一愣:“窥探于你?”
“人在被注视的时候应该总会有点感觉的,但我一直只是奇怪,并没有抓到实证。”王朗道:“有一次半夜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我的房上走动。我才觉得不对,后来有一次是和季五一起出去喝酒,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口处,季五说楼下卖包子的小贩不对,那是个暗桩。”
要是各家暗桩能被这样轻易地看出来,这些人也都不用干了。能被季玉钟一眼道破的暗桩,八成是他足够熟悉的流风回雪楼布置。
是季犹逢,江南一别后,又是叶轻舟的病情又是七日香,紧接着回来就是年节,事情又多又急,这么一说她才想起来还有个季犹逢在外面逃窜。
苏照歌道:“是侯……是我们的仇家。”
“这就没必要分什么里外了。”王朗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单子,随口道:“轻舟说这是他的一个老对手,向来喜欢用他身边的人威胁他。他吃过亏,所以再不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了。”
苏照歌道:“所以他的意思是让您留在侯府内?”
“不仅是我,还有玉钟。”王朗道:“季五提过要不然就像他季家一样,在我们身边留下暗卫,这样既能保证安全,又不妨碍走动,但是轻舟几番考虑之后觉得这样仍旧不稳妥。他的仇家那边高手众多,我和季五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如果暗卫被缠住或被解决掉了,我们连跑都跑不了。对面是习惯做杀手生意的人,千防万防都容易防不住,还是留在侯府内更安全一些。”
苏照歌疑惑道:“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难道要困在侯府内一辈子吗?”
王朗道:“轻舟说多不过两个月,或者是尘埃落定了,或者是他想到别的办法了。说起来这时候倒羡慕苏姑娘,你是武林高手,我听他说至少长江以北,能敌过你的人数不满一双手,或许不用像我们两个这样憋闷。”
苏照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绣工精美的绣鞋,不知想了些什么,才道:“照这样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侯府,想必侯爷已经将侯府周边布置得犹如铁桶了。”
“之前有一次聊天,也只是闲聊,倒聊起过这个。”王朗突然有兴致道:“他说他见过一些身上担子很重的人,因为终年活在危险之中,所以不允许自己有软肋。软肋这东西长来要么就是被人拿捏威胁,又是耽误大事,又是平添伤心,所以有一些人,还不等对手下手,自己先把软肋拔除掉了。”
“我也听说过确实有这样的做法,可难免心狠了些。”苏照歌道:“侯爷和二公子说这个,可是说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那可不敢在苏姑娘面前胡说,要是轻舟是这么想的,我怎么敢在你面前提这个话茬?”王朗一笑,徐徐道:“他说自己年少时确实想过,心不狠的人不能成大事。可奈何他还没来得及练出一副铜皮铁骨,就已经长了满身软肋,只能一辈子做个放不下的人。他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想办法把软肋严丝合缝的保护起来,虽然手段笨拙,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不过这都是闲聊。”王朗打趣苏照歌道:“现在我看他身上最大的软肋就是苏姑娘,苏姑娘威武无双,倒用不太上他担心。”
苏照歌不知要对这句‘威武无双’做什么反应,只好笑一下。王朗又道:“何况苏姑娘自由来去如风,就说七日香这件事,你们谁保护了谁还说不上呢。”
“自由来去如风……”苏照歌道:“我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吗?”
“在我这儿肯定是了。”王朗提到这个一脸怨念,想到了他劝阻苏照歌去寻七日香不成的时候:“苏姑娘江湖侠女,可不是随便能掌控的女子啊。”
苏照歌默了默,突然转身要走。王朗疑惑道:“这单子还没对完呢,苏姑娘哪儿去啊?”
“我有件事要验证一下。”苏照歌已经走远了,摆摆手:“我算不明白这些细则,还是二公子自己算吧。”
苏照歌一路奔着侯府大门而去,尚未走到大门,到了中院处,便有两个服饰端肃的中年男人拦下了她:“请小苏夫人留步。”
苏照歌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男人。
练家子,肌肉紧实,目露精光,功夫不弱。脚下轻巧,轻功尤好。
即使两个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她的功夫是杀人的功夫,如果要在不伤这二人性命的情况下使这二人失去阻拦她的能力却也不简单,如果对方只是一味避让与她缠斗,或许可能耗光她的体力。
而且早上是叶轻舟给她梳妆,她没带刀。
“圣安司。”苏照歌慢慢道:“小苏夫人?”
“侯爷与夫人亲密,但是还未成亲,以苏姨娘称呼无礼,是以属下只以小苏夫人称呼。”其中一个汉子道:“京城正值多事之秋,危险万分,还请小苏夫人留步。”
“这是侯爷的吩咐?”苏照歌道:“不让我出府——你们两个打不过我。如果我非要走,你们两个是拦不下我的。”想了想,又笑:“苏姨娘?”汉子只是说:“小苏夫人倘或要走,可以从我们兄弟的尸身上踏过去。但倘或小苏夫人在京城出了事,我们所有护卫侯府的人都要负责,还请小苏夫人怜惜。”
苏照歌道:“这是威胁我?”
那汉子垂首抱拳:“属下不敢。”
苏照歌静了静,耸了耸肩道:“你语气虽然恭敬,但神色却颇有不满。大人,我好像没见过你,哪里得罪过?”
那中年汉子还是一句:“属下不敢。”
苏照歌叹了口气,默默了半晌,转身离开了——没再往侯府外走,她回的方向是侯府内宅。
“老谢,你的不满太明显了。”看她过了走廊尽头的转角离开,那一直没做声的另一个男人道:“何必这样?那苏姑娘不是个蠢人。侯爷已经明言过苏姑娘有如他正室夫人,你还拿什么苏姨娘的话去将人家。”
“我是希望她知难而退,要不是侯爷看重,以她的身份,做妾也是不配的,通房顶天了。”那被称为‘老谢’的人直起身子,道:“侯爷正是如日中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姻亲是绝大的助力。这时候侯爷竟然珍而重之地要娶一个青楼里的舞姬?”
“侯爷前半生要么是在暗卫中,要么是从军,在文官集团中没个自己人。和国公是天下文臣清流之首,世代勋爵,又是皇后娘娘母家。顾大小姐才该是侯爷的良配。”老谢叹口气道:“我听易听风说过苏姑娘在江南救过侯爷,就算她是个江湖人,要论恩情,这恩情也早该报还完了。”
另一个男人——正是圣安司最后一位司长郭韶,道:“但这是侯爷家事,我们把手伸到这里来,已经是大大的不妥。那和国公府小姐已经是不成了,还提她做什么。”
“就算不是顾大小姐,也该是另一位门当户对的良配。”老谢摇摇头:“我对苏姑娘没有恶感,她只是不该牵绊侯爷的脚步。就算你我不阻拦,她这样的身份性格嫁进长宁侯府,难道就没有后患?我早在投诚侯爷的时候就认定,我是侯爷的谋士,要为侯爷的前途考虑。即便侯爷怪罪,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为。”
“要我说你才能足够,一直屈居在那个不会说话的易听风下面就是因为想法太多。”郭韶也叹气:“快走吧,再不走侯爷就回来了。”
“别装的好像你不这么想似的。”老谢道:“你要是跟易听风一个想法,今天就不会跟我来侯府了。”
苏照歌靠在墙壁拐角处,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叶轻舟的意思——但是这不重要,至少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叶轻舟这算是明确的表态,不希望她出门掺合到季犹逢的事情中去——可是她不愿意。
季犹逢是他们共同的仇人,叶轻舟失去了妻子,她要为自己报仇。无论如何,首先她不能把叶轻舟自己扔在一个险境中,其次,她已经不是能乖乖等在后宅里的人了。她自己的仇,要自己报。如果季犹逢该被活剐一百零八刀,每一刀都该是她自己亲手刻下。
她不是叶轻舟一条柔弱的软肋,她是刀剑,是盔甲,是钢筋铁骨,是复仇的火与盾,她不是需要被保护在后宅里的某种鸟,不再是了。
转眼金乌西沉,下了夜,这是一年的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