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对你的爱,也算是死无对证
柳子桐原本嬉皮笑脸的,还想摆出兄长派头,问他怎么又把已经说定的婚事搅得一波三折,可柳兰京一点笑意也不见,只转身把房门关上,搬了把椅子给他,道:“你先坐下吧,哥哥。”
柳子桐笑道:“什么事这么严肃,搞得像是在面试。”话虽如此,他还是很顺从地坐下了,柳兰京站在他面前,背着光,看不明神情来,却有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哥哥?”
“你当然挺好的,是我的弟弟,人挺聪明的,就是有点天真,许多事情上不太懂事。”
柳兰京似笑非笑道:“哦,那你觉得我能当一个好父亲吗?”
“那总是可以的吧,你对孩子比我有耐心。你只要有成家立业的心,我也就放心了。”
“那我希望你把柳志襄过继给我,哥哥。”
柳子桐一时没回过神来,想笑又笑不出,斥责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他是我的儿子,你的侄子,你让我怎么过继给我?他以后怎么想?他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记不清事情。”
“他现在的年纪也不大,就六岁。如果我把他带出国,过几年他也就习惯了。别拿年龄的事压我,你要是想和王雅梦结婚,也是孩子找了个新的妈妈,难道他就能接受?”
“这不是一回事!你就不能自己生一个孩子吗?”柳子桐从椅子上蹿起来,何止是坐不住,简直要揪着弟弟的领子质问他。
柳兰京依旧很冷静,干净利落答道:“对,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有癫痫。”
“癫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怎么我没有。”
“一早就有了,只是你没留心罢了。癫痫的发病机制很复杂,既是遗传,也和环境有关。这是你们欠我的,我要不是从小被送出去,不管不顾,受人欺负,也不会突然发病。”他瞥了柳子桐一眼,轻飘飘一招手,“哥,你别站着,先坐上说话。”
柳子桐面无血色,又颓然坐了回去,问道:“这病严重吗?爸爸妈妈知道吗?”
“他们早知道了,只是没和你说。你看,他们也没多在意过我。癫痫现在看着没大事,不过年纪越大,情况越坏,苏妙露也是因为这事和我分手的。”他低头自嘲一笑,调子一沉,继续道:“你就当我和你换不可以吗?你亏了一大笔钱,这件事不是我替你摆平的吗?那么大一个窟窿,我都是把自己的钱填进去。爸爸那里也是我帮你瞒下来的。你那时候这样求我,我倾家荡产帮你。现在我求你把儿子过继我,你想都不想就拒绝吗?”
“这事两码事,钱的话,我以后会还你的。可我不能拿儿子换。”
“这话是没错,但你总要为我考虑一下。你什么都有了,爸妈从小把你带在身边,什么事都是手把手教你,为了你连我的毕业典礼都不参加。公司和钱也是你的。你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就算不是王雅梦,你也一定会再婚。我呢?我已经什么都不和你抢了,你至少要让让我。”
“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这是我的儿子啊,他不是什么玩具。我不能这么轻松就把给你。”
“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你真的在意你的儿子吗?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久?你离婚的时候有顾及他的感受吗?”
“你是在指责我吗?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也有我的不容易。”
“我很理解你,但你也要理解我,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刚才也说,我会当个好父亲的。”柳兰京微微垂下眼,“只要你把他过继给我,他就是我唯一的孩子。之前你找我借钱的事,我也再不会提。”
“这件事不能我一个人决定,我要去和别人商量一下,你让我冷静一下。”柳子桐急急起身,推开他就往外走,正巧柳志襄在外面,撒着娇找他要抱。柳子桐一阵心烦意乱,没有理睬他,反倒是后面的柳兰京一把抱住了他,很自然地同他说起了悄悄话。
柳子桐怔了怔,忍不住也有些动摇。过继,兴许并不如面上这么不堪。要是柳兰京将来要领养个孩子,那还不如养大个有血缘的孩子,好歹也是一家亲。他原本就不擅长照顾孩子,原本是想托给王雅梦的,可她的病一时间也好不了。就是将来再找位妻子,也难以揣测继母待孩子的心。柳兰京脾气再怎么古怪,终究是他的亲弟弟。
柳子桐是照着一个好孩子的标准养大的。所谓的好,便暗藏着顺从的意味。父母已经预先为他做了许多决定,他也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就是这一次因为王雅梦和父母闹不和,也是和风细雨似地吵嘴。他一向以为他们家是兄友弟恭,夫妻和顺的典范,外面的风浪再大,也打不到家里来。可柳兰京的一番话,却像是给这和顺的家庭肖像撕出个口子。
门铃又响,这次才来的是王雅梦。她似乎也有话说,但让柳子桐抢了先,以为她全不知情,原原本本把过继的事同她说了,连带着还有柳兰京的病。他自然找她问个态度,她原先单只知道他没谋算,没料到竟天真到这地步。听口气,似乎已经有了些动摇。
“不能让他带你的孩子走,说什么都不能同意。”王雅梦斩钉截铁,一把攥住他的手,“听我说,你弟弟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他这是早有预谋,早就想带走你的儿子,他之前还让我要劝你把柳志襄过继给他。”
他们一样在房间里说话,但门虚掩着,柳兰京听到声音推门进去,笑道:“你说我坏话,就不避着我一点吗?”
王雅梦道:“没必要避开你,有些事,我要当面和你对峙。你一直在算计他,连带着他身边的那个助理,也一直在给你通风报信。”
柳子桐道:“你说小刘?没有这样的事吧。”
柳兰京反问道:“你有证据吗?”
王雅梦冷笑道:“你是怕了吗?我说不定真的有证据。”
柳兰京耸耸肩,料定她只是虚张声势,不以为意道:“你要是有证据,就拿出来,不要这么胡说八道。我谅解你是个病人,又刚刚死了父亲,心情不好,诋毁我也能理解。但你本就和我有矛盾,凭什么要让别人信你呢?说到底,你就是觉得我反对你和我哥哥在一起,想挑拨我和他的感情。”
“没这个必要了,我不准备和他结婚,我也和柳子桐分手。”她直直望定柳子桐,一字一顿道:“你听我说。我从来对你没感情。从头到尾我就是为了钱接近你,我爸破产了,我不想放弃过去的生活,我就想依靠你来养家。我想靠你的钱买回我的尊严。但现在我爸死了,我又得了这个病,也无所谓了。”
柳子桐打断道:“你先不要说了。”
王雅梦摇摇头,道:“不,我要说的。柳子桐,我承认,我是个骗子,我装成你喜欢的样子罢了。我一点也不善解人意,也不温柔,我是个狡猾虚荣又冷酷的人。可是你对我太好了,我不忍心再这样下去了,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弟弟嫉妒你,怨恨你,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报复你。你不要相信他。”
柳兰京听了这话直摇头,想着癌细胞应该不至于这么快扩散到脑子,她怎么就忽然发了失心疯?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她也不至于全把自己往绝路上推。兴许是她的病情很不乐观,一切的野心无望,索性求得一种道德上的宽恕,顺手把他也拖下水。
他也不动气,依旧心平气和道:“你是真的病得不轻了,你这样子我更要把柳志襄带走了,留在你身边,你也没办法照顾。”。
柳子桐长叹出一口气,无不怜悯地摇摇头,对王雅梦道:“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就算交往的过程中说了谎,但我们这么多相处的经历不是假的。你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王雅梦本还要再争辩一番,但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嘴里喃喃道:“你不要同意。”人却朝后软下去。柳子桐手忙脚乱扶起她,把她往卧室抱去。
柳志襄守在外面,听到里面大人们的争吵声,也巴巴地过去望着,想问又不敢问。柳兰京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发,道:“不要害怕,没什么事的。”
柳志襄道:“可是王姐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啊?”
“不算吵架,只是聊得激动了些。今天是你的生日,要高兴一点,别为了无关的事影响心情。”
王雅梦的表现确实在柳兰京意料之外,但他尚且算镇定。他的哥哥柳子桐是个软弱又粗枝大叶的人,先前投资失败,柳兰京借给他可不是小钱。这样大的差错他是没勇气一人承担的。再来他感情牌也已经打出去了,他终究还是要顾及些兄弟情谊。
柳子桐安抚了王雅梦,招招手,又把柳兰京叫到房内详谈。他有些松口,但还不愿完全让步,只想着先把事情拖延下去,就借口说柳志襄习惯不了新加坡的气候。
柳兰京放柔了声调,轻轻拍了拍柳子桐的肩膀,说道:“大哥,我也不想逼迫你,也不是给你压力。我知道刚才王雅梦那番话影响到你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对柳志襄的。你如果真的对他好,就让他来选,他想跟着谁就是谁。”
不等柳子桐作答,柳兰京就把柳志襄叫到面前来,和颜悦色道:“我接下来就要走了,我想带你一起走。你是愿意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爸爸?”
柳志襄问道:“是只能选一个人吗?”
“对。”
“那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好想她。”
柳兰京一愣,与柳子桐面面相觑起来。柳兰京忽然醒悟到在柳志襄生日当天,聊过继的话题,是太残酷的一件事。他一生痛苦的根源便是父母不顾他的意愿,决定了他的归属,可他如今重蹈的也不过是他们的覆辙。孩子,顶着一个家庭中希望的名头,却充当着润滑剂一样的职责,在成人世界的齿轮碾压间,不断扭曲,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