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宁宁嘿嘿地笑着,眼睛眯成两弯月亮,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嵌了星星,凑过去抱着郑青云的手臂,娇滴滴地说:“知道舅舅最好啦。”
郑青云用鼻子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夹了片鱼肚皮的肉放在宁宁碗里:“没良心的小崽子,别缠着我了,快去吃饭吧。”
第一次见到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地照顾小孩子的郑青云,发现他的体贴竟然是多样的。他有一座五彩斑斓的花园,栽满了对他人的温柔和对美好的追求,面对不同的人时,他会献上不一样的花,有的浓香馥郁,有的淡香清幽,但每个得到他赠礼的人都心满意足。
我不由得感叹:“你们感情真好。”
郑青云笑着看了眼女孩,郑青云的姐夫含着笑意的目光在郑青云和宁宁身上辗转,叹了口气:“宁宁从小就跟着我弟弟,他们俩特别亲。宁宁读小学的时候接送都是他带着,放学了就跑花店吃东西。没办法,以前我和青云他……”
男人说着说着,眸光一黯,怔怔地止了话音。宁宁在专心致志地吃鱼,没注意父亲再说些什么。郑青云的微笑淡了些,抿着唇,在男人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
我连忙说:“以前您工作的地方离家比较远,是吗?”
郑青云的姐夫大梦初醒一般抬起眼皮,感激而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接着我的话说:“对,以前开车要一个小时,工作也忙,都是弟弟在带孩子,辛苦了他整整六年。”
郑青云说:“没事,我闲人一个,带孩子还有个伴,挺有趣的。”
男人隔着白烟定定地看着语气轻松的郑青云,须臾,悠悠地说:“姐夫不希望你是个闲人,你二十五了,我希望你早点找到做伴的人。”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抖。这是要……催婚?
郑青云有些尴尬地瞟了我一眼,猝不及防地撞上我的眼神,仓皇地移开视线:“我也想啊,问题是没人喜欢我。”
姐夫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么多年了,你都没试图找过,哪里知道有没有姑娘喜欢你?我二十六的时候都有宁宁了,你可好,二十五了还没个着落……”
眼看着就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适时地插了句嘴,试图救郑青云于水火:“姐夫,其实吧,不用那么着急的,我都二十九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青云才二十五,时间还长。”
郑青云朝我投来感激和无奈的目光,宁宁对这些是不感兴趣,还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吃菜。男人望着我,又看了眼郑青云,轻轻笑了一声,说:“唉,我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时候找对象。”
他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沧桑:“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健康平安地过一辈子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我不自觉看一眼郑青云:“姐夫说的是。”
人的欲望是填不平的沟壑,金钱、权利、美貌……有的人占有了许多仍不知足,然而更多的人还在为生活挣扎,受病痛折磨,对于他们来说,“健康平安”,真的是弥足珍贵的四个字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不是个拥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人,我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平庸,但在郑青云面前,我始终想努力成为一个完人。
吃完饭后,宁宁想继续给我讲郑青云的故事,小姑娘倾诉欲旺盛,叽叽喳喳能说一下午。郑青云偏不让她如愿,将她一个人赶回房里写作业,带我进了他的房间。
郑青云的房间敞亮,采光很好,天花板中间一盏吊灯,四面的白墙空着三面,只有一面挂了张油画。书桌上堆了几本小学生的课本,摆了张不大的相片。窗台上放了个木盒,有床的一半长度,棕褐色,看形状应该是把吉他。
郑青云说:“坐吧,随意。”扫了一眼房间,又笑出声:“不好意思,我都没注意,太久没读过书了,房间里板凳都没有。”
我说:“没事,吃完饭站一会儿有助于消化。”
郑青云坐在床上,微微抬头仰视我:“等会儿站累了,直接坐床上就行,我没有洁癖。”
我走到窗边,打量着棕褐色的木盒,躬身轻轻摩挲着,问:“这里面装的是吉他吗?”
郑青云偏了个角度面向我:“就是吉他,好久没拿出来弹过了,盒子上可能沾了些灰,你摸了以后记得擦一擦或者洗个手。”
我直起身,倚着墙说:“我不知道你会弹吉他,学了多久了?”
郑青云唇角笑意如波纹漾开,“嗯……让我想想,”他垂眼盯着自己的膝盖,“十三四岁的时候学的,没学多久,上高二就没学了。技艺不精,就是个兴趣爱好。”
我左手指尖搭在琴盒上,挑了挑眉:“那你愿意赏脸表演一个吗?”
郑青云怔愣片刻,摊开手耸了耸肩:“可以,但是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左手手臂撑在他身后,望着窗外飘着几缕细云的天空:“你要弹什么?”
郑青云没回答,只冲我眨了眨眼,走到窗台边,从琴盒里拿出吉他,微微叉开腿坐在窗台上,手指轻轻拨了两下弦,垂眼笑道:“真的手生了,一会儿弹得不好也不许笑我。”
他坐的位置逆光,整张脸灰蒙蒙的,淡金色的阳光从他身边流走,只有手背和肩上落了些游走的光斑。他手按着琴弦准备开始,我突然开口:“我们换一个位置吧,你坐在床上来。”
郑青云不解地看着我,我说:“我不笑话你,只是那儿光线不好,我什么也看不清。”
郑青云于是听我的坐在床上,我没坐在窗台上,而是像方才一样倚着墙,让窗外的光毫无保留地洒在郑青云身上,将他笼罩在白色和黄色更迭的光晕里。这样的一幕才能与他相配,他抱着吉他,仿佛丘比特手持弓箭,光影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在眼睫上、唇上都落下细密的吻;而他凝视着自己的武器,准备让我身中爱情之箭,姿态是那样的随意,又是那样的百发百中。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
howIwonderwhatyouare?
Upabovetheworldsohigh,
likeadiamondinthesky……”
竟然唱的是英文版的《小星星》。我嘴角笑容来不及隐藏,但我答应了他,不会笑出声,所以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郑青云唱歌的声音很小,像是一个人在河对岸漫不经心的哼唱声被秋风的一张樱桃小嘴吹过来,悠远空明。我第一次听他说英文,他的发音不算标准,口腔没打开,但生涩得可爱,像一个含着糖的娃娃因心情大好而歌唱。
我的目光在他修长的手指和莹润如玉的脸庞上辗转,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哼。
“Twinkle,twinkleallthenight,
thenthetravellerinthedark.
Thanksyouforyourtinyspark……”
郑青云抬头看我,明亮的眼睛里有弱水三千。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能是他的童年,也可能是宁宁的童年,有些怔怔的,柔情的秋水从他的眼眸和唇角缓缓溢到空气中。
我仿佛是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渔夫,又像是误入藕花身处,沉醉不知归路的醉酒人,已然分不清何处是梦,何处是现实。
一曲毕,郑青云将吉他平放在床上,不好意思地说:“宁宁小时候我就弹这个哄她吃饭,以前还会很多曲子,但现在都忘了谱了,只能拿这个搪塞一下哥,别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看着他的眼睛,说:“弹得很好,唱得也很好,英文……说得也好。”
郑青云一愣,大笑道:“我这水平,哥你就别闭着眼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