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凤仪眯了眯眼,脸往自己的毛领子里缩。
刚才那阵风吹得他起了一身白毛汗,冷的不太愿意再开口了,声音闷在嗓子里:“什么人?奇女子呗,能自己跑到欧罗巴去研究学问,还研究的像个事儿似的,”他想起那个干瘦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的女人,冷着脸到他家里,安排他嫁给一个老男人的时候的那副刻板样子,“北平城里哪有敢嚼问杜三儿的?”
杜书寒也叫排行老三,现在人提起杜三来大多指杜书寒,可在杜书寒三姑出国之前,她才是杜家能拿得出手的“杜三儿”!
何凤仪和钟绾差不多的年纪,却长他一辈,在钟绾面前的行事也不多稳重,恍然间叫钟绾差了念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辈人,他又许久没见过云彩了,没个能说话爹朋友,现在有这个机会,何凤仪又是这么个身份,钟绾没多留心思就把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杜书寒告诉过他,说三姑姑在欧罗巴弄的是改造男人身体、叫男人也能生孩子的技术,这说法对钟绾来说太离奇了,在他眼里,识文断字就已经是能找到体面工作的文化人了,对这么位“学者”,他难免觉着好奇。
“她这个人吧,学问大的没了心,”阿和叫来的黑色汽车从街口突突突突开过来,何凤仪跳了两级门口的台阶,“这回回来了,家里就得有她管着的一份儿!她要是真想难为你,杜鲇卸啻蟮谋臼乱脖9苁共怀隼础!
钟绾闻言噤了声,真被吓傻了似的站在原地。
杜家对钟绾来说不算友好,杜老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是怕杜书寒找不着媳妇儿才迫不及待定下了钟绾,杜二叔倒腾买卖人口的缺德事儿,四叔跟着二叔干,也不算个好人,现在又回来了个要难为他的三姑姑!
钟绾本来还期待着见见传说中的大学问、留学生,现在他简直恨不得转头跑回杜书寒的院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杜三爷好是好,怎么家里事儿这么多!
可车已经到了他们身边,何凤仪自己开了车门坐进去,伸出脑袋来喊他:“来啊,快点儿!”
车里本来就那么一丁点热乎气儿,开着门直接被冷风串了个彻底,钟绾也不能叫小二婶冻着,就只能白着脸不情不愿的往车边挪步,何凤仪叹了口气,继续喊他:“吓唬你的你也真信!快上来!在风口吹着你不冷啊!”
这本来是杜书寒的意思,他半真半假,拐七扭八的和钟绾说一堆胡话,好叫钟绾怵了杜书寒的三姑。
钟绾是很罕见的、能生的男人,他姑姑想能碰到这么个试验品想了多少年了。何凤仪倒也是,但他在妓院里呆过,又吃过不少药,身子不干净了才没让他姑姑弄到欧罗巴去,现在钟绾这么个人摆在眼前,她不逮了走才怪呢!他们本来是想把钟绾吓得和这个三姑姑尽量少接触,但看钟绾这样子,何凤仪不禁暗自嘀咕:老天爷,小家伙命可是真好,叫杜书寒护的一点吓唬也受不了了!
钟绾钻进车里,一言不发的低头抠手指,何凤仪给司机说了地方,转头看钟绾:“我话说多了,也不对,你三姑就是书念多了不好亲近,你跟了杜书寒,是正儿八经的杜小太太了,再怎么她也得对你客客气气的不是?”
“嗯……小二婶,”钟绾在车上顺了会儿气,车上暖和,他心里那股怕劲儿也就渐渐消下去,问:“我跟着三爷,家里人是不是都不乐意啊……”
“家里人?”
“爹、二叔四叔,还有您说的三姑姑,应该都不喜欢我。”
何凤仪听了他这话,笑眯眯的摸他的脸,从外面冰天雪地里进了密封的车里,钟绾的脸恢复了一点热气,染上些红,“我呢?你怎么不问问你小二婶喜不喜欢你,噢,合着我不是家里人?”
他刚才吓着钟绾了,现在存心逗逗他。
“不是,您当然是家里人,”钟绾就着何凤仪的手抬脸看他的眼睛,不被杜书寒家里人认可的恐惧感是何凤仪给他挑起来的,可钟绾并不担心这个小二婶会难为他,虽然他听过小二婶和杜书寒堂哥乱伦倒灶的事儿,但如果小二婶有坏心、会难为他,三爷是不会叫他领着他去渡口的,“但是二叔他们……”
“你这个小家伙呀,”何凤仪捏着他的腮扭了扭,“你嫁的是谁?是我们还是杜霭。克稀罕你就够了,你管我们呢!管他们呢!”钟绾的小脸手感不错,何凤仪单手拧不够,加了另一只手,愣给钟绾咧出一个笑来,“你担心这个和他说过没?”
钟绾咧着嘴摇头,何凤仪松了他的脸,夸张的捂着心口窝子:“我可得去他面前敲打敲打,自己媳妇儿都害怕成这样了他看不出来,结果倒是得来和我说!”
“没!”钟绾看何凤仪这样子,心里倒是松缓一些,“我觉着小二婶和我一样所以才和您说的,您别和三爷讲,成吗?”
何凤仪轻轻啧了一声,放下窝在心口上的手,没对钟绾的亲近表示满意,他靠回车后座上,抿唇对钟绾笑笑:“打住打住,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没你这个好命。”他看着钟绾愣住的小脸,实话实说,“这事儿别人再怎么说也没用,只能你自己不怕人说了才能不在乎。你爹你二叔年纪都大了,小茬马上就长起来,杜鲆是能弄得过杜杰,以后杜家你就是独一份的太太,要是万一弄不过他,你们大不了自己出去过就得了。兹要是你自己拿准了你男人,还怕别人怎么看你?”
“我……”
“话又说回来了,等你,”何凤仪拿指头抵了一下钟绾的脑门儿,抵的钟绾往后仰了一下,眼神在钟绾手心底下压着的小腹上转了一圈儿,“等你生了孩子,谁还能赶你走不是?”
这是最难为的地方了,钟绾想起前一天晚上他百般勾引完都没叫杜书寒进去的那个小腔,难为情的开口:“可我、不一定能生啊……”
“瞎说!”要不是在车里,何凤仪简直要跳起来了,钟绾不能生那杜书寒娶他干什么!杜书寒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继承杜家是合情合理,当家管事儿的处置一个给家族抹黑的长辈,才能叫旁人说不出别的话来,可要是钟绾造不出崽子来,杜书寒弄掉了他二叔就是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就是罔顾伦常!得背上骂名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你肯定能生!”顾念着司机在前头,何凤仪捉住钟绾的手,拼命压低了声音,手上力气比刚才玩闹似的掐钟绾的脸时重了很多,“你必须能生!”
哪怕包括他在内的、能生的男妻几乎都没有正经的名分,可杜书寒打乱了顺序,已经和钟绾登报领了结婚证,早就先把派头做足了,何凤仪就也以为杜书寒是十拿九稳的能和钟绾生孩子,现在到钟绾这儿却掉了链子!
他反应这么大,仿佛杜书寒的孩子对他也很重要似的,叫钟绾反而又拿不住主意了,不知道该不该把杜书寒说要做全了准备再要他的事情说出来。
车眨眼间到了渡口,何凤仪还跟魔怔了似的下神,钟绾碰了碰他的手:“小二婶,好像到了呢。”
“你不能生的事儿,除了我谁也别说,”何凤仪看了看外头的人,沉默了会儿,板着脸跟钟绾说:“尤其不能告诉你三姑。”
说完他下车,脚一沾地,在车上和钟绾又闹又说话的何凤仪瞬间消失了,日头已经升的老高,渡头风大,何凤仪就迎着海面吹过来的冷风变回了杜家二叔的小老婆,扭着屁股往杜家几个男人那儿走。
钟绾也下了车,在原地扶着车门摸不着头脑。
他是想着何凤仪也生过孩子,又是婶婶,三爷对他评价也挺高,应该是能亲近的才想问问能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话明明没说死,却引得何凤仪这么激烈,还不叫他告诉三姑姑?他们夫妻间的事儿怎么能告诉三姑姑?
从欧罗巴载客回来的轮船远远的一声沉闷的汽笛,钟绾没在何凤仪站着的那一堆人里找到杜书寒,也就没过去凑长辈们的话团,只站在车边走神。
这时候,他身后头阒然伸出一只手来盖他的眼睛,钟绾没叫人这么背后捉弄过,也不知道是谁,被}的像炸了毛的狐狸,扭着身子要躲开,被那人拦着肩膀没躲成,而后杜书寒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可算是来了,我还当太太赖床得赖到太阳落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