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钟绾听清了来人身份,也听懂了他话里的调笑,一矮身,从杜书寒身前溜开,脸上还带着被人捂了眼睛的惊魂未定,皱着眉嫌弃他:“吓死我了!”
“哎,慢点儿,”钟绾面向杜书寒倒退着往后走了两步,杜书寒怕他摔了,把他冰凉的小手捏住带到身边半步远,“祖宗,这可是外头,你小心摔了。”
钟绾在车上让小二婶从心里吓,下了车又被杜书寒这么捉弄,心里憋了一口气,鼓着脸,手指在杜书寒手心里抵他,不让他握。
杜书寒笑了一声,不松手,没再说话。
大客轮船靠了岸,头等舱的客人稀稀拉拉的出了舱门。站得高,迎着日头也瞧不清穿着,钟绾想大约就是北平街上那些洋人的打扮,女人穿露肩的长裙,男人打领结,穿紧身的绸子裤。
他们正站在甲板上找自己的亲人,也有陆地上的人时不时踮着脚朝上挥手,想来是找到了。
杜书寒拉着钟绾的手往杜家长辈那搓人那儿走,何凤仪站的地方好,眼又尖,一眼就看见了正静静站在船头找他们的杜嘉容,朝上挥了挥手,“三妹妹!”
何凤仪年纪这么小,加上人气质多少有些轻浮,实在不像是做长辈。杜家来的这几个旁的叔兄辈亲戚一听他喊杜嘉容妹妹,还惊了一跳,但想想何凤仪是二房的小老婆,可不是得喊年纪大他二十来岁的老三一句妹妹?
理是这个理,但怎么就觉着这么怪呢……
在场的人就杜书寒自己知道何凤仪这句是为什么。
这人心眼儿小,到现在还一直记恨杜嘉容强迫他让他嫁给杜二叔的事儿。他以前在八大胡同的妓院里专门学的唱腔,现在没收着嗓子,一句三妹妹传到船头上那人耳朵里,杜嘉容的脸想必已经黑的不行了。
“你跟我怎么闹都行,见了三姑一定客客气气的,”杜书寒凑近到钟绾耳边嘱咐他,“她要是相不中你,得惹大麻烦!”
杜嘉容这次回来就是听说了杜鼋峄椋回来看看侄媳妇,要是对钟绾不满意,说不定就要自己做了杜书寒的主,在北平城里另找个大户小姐配他!杜家这几个孩子不怕别人,杜书寒打算着把他二叔松进监狱,杜杰连自己亲爹的老婆都敢睡,这两人却唯独怵他们这位能自己在满是洋人的欧罗巴生活这么些年的三姑。
杜嘉容自己拿主意拿惯了,最不喜欢别人拧她的主意,她要是真动了给杜书寒再找一个的念头,杜书寒也没办法给她消!
杜书寒这说法和何凤仪在车上和钟绾说的叠到一起了,钟绾知道自己在杜书寒身边还算有点用,而且他喜欢三爷,不想走,也不乐意和别人分,于是忘了自己刚才短暂的那阵子气,乖巧的点头:“我知道,您放心。”
“得嘞,”杜书寒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钟绾披上,早上出门前给他准备的衣服扛不大住渡头上的北风,钟绾的手从下了车就没一点热乎气儿,“我小狐狸最机灵了,也不用想着和姑多亲近,她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
想想何凤仪在她手底下栽的跟头,杜书寒在心里掂量了两下钟绾的分量,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何凤仪的“三妹妹”终于下了船。
杜柔杜鍪撬生,长相却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杜龇胬英俊,和钟绾一块儿之后收敛了以前见谁都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臭脾气,只让人觉得可靠,杜柔长的张扬鲜亮,透着润润的风情,眯眯眼笑的时候又坏又让人喜欢。钟绾跟着杜书寒站在后头,偷偷看这位三姑的长相,心想可能二姐再瘦,脸再长窄一些,不爱笑、让人不大敢亲近的模样,就是三姑这样子。
“看着了?”杜书寒看钟绾咬嘴唇的动作,想到了他心里琢磨的事情,“其实三姑人挺好,就是念洋人书念的……”
他后头的话没说完,杜嘉容已经走到了他们来接她的人群前头,呼呼隆隆的亲戚群拥着杜书寒和钟绾往前走。杜杰先过去接了杜嘉容手里的行李箱,她淡淡的打量了一下杜杰:“多少有长进了。”
杜杰尴尬的咳了一下,“谢谢三姑夸我。”
何凤仪看这人梗着脸的样子就想讽她,在一边捂着嘴笑,“三妹妹,回来啦?”杜嘉容知道他是讨厌她才故意总这么喊,他和杜杰的事儿她也不是全不知道,但她有欠何凤仪的地方,不愿意和他和二哥多拉扯,没有再像船上似的偷偷黑脸,只点了点头。
几个叔辈也都和杜嘉容打了招呼,寒喧几句,“接人”撑场面的活他们干完了,都坐上了自己预备好了的车回家,最后只剩下杜家本家的几个人,杜杰,何凤仪,杜书寒和钟绾。
杜书寒领着钟绾和杜嘉容见礼,钟绾挺得体的做了,乖巧的喊了三姑,杜书寒也说了这是新娶的媳妇,已经领了证,杜嘉容脸上没什么反应,轻轻嗯了一句,眼神在他们两个交握的手上略停了一停,“先回家。”
早在钟绾还睡着的时候,家里给杜嘉容接风的午饭就已经开始张罗了,明明是热热闹闹的一桌饭,可到了饭桌上,杜嘉容开口的头一句话就浇灭了气氛,桌上也没人再说一句话了。
“我在外头惯了,回来呆不久,也管不了家里的事儿,但我知道,大哥身体不好,大嫂没了,二哥不着家让小……二嫂管家,老四就知道宝贝自己孩子,谁也不管,人洋人还讲究个家庭观念,你们这可不像一家人。”
一句话把杜家几个老辈都数落了一遍,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钟绾在一边听的心惊胆战,何凤仪的话还转在他耳边上,叫他觉得不安。
――她要是真想难为你,杜鲇卸啻蟮谋臼乱彩共簧希
三姑眼皮子这么高,连自己家亲人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对他一个服务生出身的穷小子满意?
他跟着杜书寒坐,今天几个长辈都在了,他们俩坐不到高位上,离得主位远了,杜书寒才有机会和他说句悄悄话:“怎么了?”
钟绾听到这句话才恍然回神,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揪着杜书寒的衣角,揪的皱成一团,他看到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慌忙松开杜书寒的衣服,又心虚似的给他抚了抚,也没平整多少。
杜书寒反握住钟绾的手,“小二婶和你说什么了?吓成这样?没事儿,有我呢。”
钟绾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他有杜书寒呢,谁他也不怕,但他头回见这种大家族吃饭的景象,上位的几个长辈气势压得他喘不上气来,钟绾觉得这压迫感甚至和他对自己出身的自卑没什么关系,哪怕是他眼里能耐大的离谱的杜三爷,也只是压低了嗓子和他说悄悄话。
他一个没本事没靠山,全家就敢亲近杜书寒的小服务生,真被捏死在这张餐桌上,消息都传不出这个院子!
杜嘉容等了一会儿,桌上只有何凤仪没事儿人似的,有心思自己吃饭,还夹了两筷子虾仁给杜杰,“家里一直没个能顶事管人的不行,祖训让有小辈儿传承的管家,按说小杰最大,可是小杰一直不娶,”杜杰吃虾仁的筷子顿住,“那也该是小觥!
“三姑,我……”
“你闭嘴,”杜嘉容打断了杜杰的话,皱眉教训他,“没大没小,谁说话你也这么插?你爹教你的?我教你的?”
“小觯你太太……”杜嘉容话到嘴边,一下子忘了钟绾的名字,但她再看向钟绾时,眼神里突然就掺了些不明不白的光,“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