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杜书寒坐在回北平的轮渡上,海浪翻涌,他头痛欲裂,胃里也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对欧罗巴人研究出来的这些交通工具杜书寒恨不得连头发丝也拿出来投票反对,当初他从南边回来就是坐火车,得见北平只一个火车站没有几条铁路还乐呵了一阵子,没想到这破火车落到政府那些人眼里,倒成了宝贝了!
还得拿他的宝贝去换。
来时他心里急切,恨不能直接长了翅膀飞过去,和那相比,晕船的难受算得了什么?现在不大一样了,他是舍了钟绾走的,心里的挂靠和身上的难受一叠,难为的他一个大男人躺在船舱里,一动也不想动。
钟绾这会儿应该是在哭吧,杜书寒想,他还是变了不少。
以前要是难受了舍不得他走,多少是要闹一场的,挑着眉毛转两下眼睛,就晓得怎么把杜书寒留住不许他干,这回可好,临走前还让杜书寒吃了顿饱的,说是懂事儿了也行,说是胆小了也行,更多的……
杜书寒拿胳膊遮住舷窗外头摇晃的日光,抿着嘴笑,小狐狸这是担心等回了北平他会去睡别人,先打预防针呢!
在聚华干了那么久,怎么留住客人的心他知道的明明白白,别的地方不敢讲,要是在床上,谁比钟绾会留人?他也知道杜书寒是个挑嘴的,有了好的就不稀罕旁人,不然就瞧前头不许杜书寒碰他的那劲儿,他不肯,杜书寒怎么要?
他又怎么敢呢!
刚寻回来的宝贝,受了苦受了委屈,杜书寒好容易才仔细把裂痕慢慢给磨平了,这点小心思有也可爱,能一点一点把钟绾原来那股子娇劲儿养回来,他乐意!
想到这一层,杜书寒心里揣着乐,头晕恶心的症候好了一些。
当初刚回北平,他也晕车晕的头昏脑胀,一见着钟绾就好了,现在也是,一想着他就舒坦。小狐狸比特效药还好使,杜书寒长吁了一口气,起身出了船舱,上甲板去了。
海面波涛万顷,太阳光穿透云层照的水面粼粼,船老大也上甲板来,“晴天儿咯――”
航程辗转,路上又碰了几场雨,杜书寒比原定时间又晚了四五天功夫,下船时见到来接他的何凤仪和杜柔,已经快叫海风吹成人干了。
他们担心杜书寒在路上出事,守在码头不敢回去,怕没接着海难或者到港的信儿。
杜书寒刚踏上地面就瞧见这两个人,等走近了,杜柔马上问他:“绾绾……”
“嗯,在。”杜书寒点点头,确认了钟绾活着的消息,杜柔的脸叫海风吹的通红,现在绞着手绢哭,显得又丑又滑稽,但确实是发自心底的高兴。
是她撺掇杜书寒把钟绾带进杜家的,钟绾死了,溯及源头的话她杜柔是第一罪人。那阵子叫何明逸关在何家不许出门,杜书寒又不来见她,什么也不知道,杜柔心里又急又愧,难捱了这许久,心里头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何凤仪就冷静得多,甚至松了一口气,杜书寒回来了,杜家黄家的一摊子事儿也不用他扛着,他终于也自在了。但瞧杜书寒的脸色难看的恨,何凤仪问道:“你这是……又晕船了?”
杜柔正哭着,听了这话突然想起来他晕车晕船的毛病,忙要抢他的箱子,“你这毛病真是要命,多少年了也没个好,我给你拿着箱子吧,赶紧回家歇歇。”
“不……”
杜柔没抢到,何凤仪又要上手,边伸手边问杜柔:“他不是打下生时候就这样吧?奇了怪了,你怎么没事儿呢?”
“我自己拿就……”杜书寒本来没怎么,被三抢四夺的这么一捣腾,一路上胸口压着的郁气直冲了脑袋,他踉跄了两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杜书寒!杜书寒!杜……”
谁在说话呢?
杜书寒瞧什么都是黑漆漆的,耳朵里灌满了轮船起航鸣笛的动静,有人叽里咕噜的讲着话,他却扒不开眼前这团雾,也辨不真切何年何月何人了。
……
“你把他领来干什么?”
“二叔,这孩子找爹呢,他爹呢?没跟着你来?”七岁那会儿杜书寒还没有这个别号,只杜鲆桓雒字,也没有晕船晕车的毛病,整天跟着杜嘉宗来来往往的“做生意”。
杜嘉宗不舍得领杜杰出来受苦,杜荣又大了,杜柔一个女孩家不宜出门,挑来挑去就一个杜龊鲜剩但这小东西实在聪明,问东问西,问的杜嘉宗不胜其烦。
那会儿杜鼍途醭隼此二叔做的不是什么好买卖,把一大帮孩子关在船舱下头,领着人玩儿哪有这样的呢?再问时,杜嘉宗就说是因为下头房间便宜,上头的房间贵,好像也有理。
带着个家里的孩子,旁人就不会觉得他是个人贩子,搪塞杜龅囊彩谴这些南方孩子来北平玩儿的借口,小孩子好骗,一些前后矛盾的东西他也想不懂,三两句话就能唬的杜鲂帕恕
“他爹在北平!”这话其实也没错,将来能给这小南蛮子饭吃的“爹”,都是北平城的大人物!
杜稣是皮的年纪,围着船到处玩,竟然把拐来的小孩子领到上头客舱来了,“赶紧把他送回去,吹病了,等要是有人找,你给他治!”
“哦……”小杜隼着小钟绾的手,“听见没?等下了船就带你去找你爹,你姓什么?”
钟绾只三四岁光景,话也说不多利索,他只知道他是跟着姐姐出来玩,突然就被带来这里,现在没有爹娘在身边,好几天不敢睡不敢吃,眼前的叔说话又吓人的很,他往身边的哥哥身后藏,等杜嘉宗走了才敢小声说:“钟……”
绾字的音他一直就发不好,说错了常常要挨姐姐的笑话,现在更张不开嘴,又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北平小子杜龅比惶不懂。
但只要有个姓就好找多了。
他在家里是老小,早就想有个奶团子似的的小弟弟能罩着,于是七岁的小孩儿蹲下身去哄要哭不哭的三岁小孩儿:“等下船了,我第一个给你找,让你第一个见你爹!成吗?”
这位哥哥要好得多,说话也慢,他能听懂,钟绾自己用手背抹了泪,点点头,“嗯……”
真听话,杜书寒牵着钟绾的手要把他送回底层船舱里,钟绾却站在原地不愿意被拉着走,那里头又黑又臭,大家都在哭,惹得他也要哭要害怕,有个姐姐睡着了就不醒,钟绾把米饭塞进她嘴里,她也不吃。
想到这,小钟绾又要哭,他不想去,只能抱着杜龅母觳玻骸安蝗ゲ蝗ィ不去呀哥哥……”
杜鱿胂胍彩牵底下不如上头住的好,“小家伙,那不去下头,和我住,成不成?”
钟绾腮上还挂着泪,点点头,要是他再稍微大一点,能多说几句话,就能告诉杜书寒,他回家的路,其实用不着坐船。
七岁的杜鐾底虐岩桓鲂∪舜进了自己的船舱,搂着睡觉,给擦脸给喂饭,还警告跟着他的阿旺谁也不许讲。阿旺真没说,但瞒不过杜嘉宗的眼睛。
杜嘉宗那会儿年轻一些,也自负的很,觉着没什么必要管,闭眼放过了。
反正下船就要卖出去,小孩子的记忆能有多久?给个糖就忘的事儿,实在不用上心。
等船靠了岸,钟绾就叫杜嘉宗拎着后衣领子扔回了船舱,没跟他们一起下船,他们得在船上再多呆两天,等着人来挑了买走。
杜龅故羌堑靡给钟绾找爹,让人寻遍了北平城姓钟的、有儿子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叫钟老二的,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问了街坊,确实好一阵子没见着了。
钟老二是个赌鬼,青天白日也喝的醉醺醺,话说不利索的劲儿和钟绾又很像,问他:“你有个儿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