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秦祯回到北平,可算是回了自己的地界,明显激动得很,前一天夜里拉着钟绾又唱又扮的闹了大半宿,买的菜一筷子没动,云彩珍藏的洋酒倒让他们喝空了六瓶。
钟绾酒量其实不差,在聚华时没少被灌酒,可小一年没碰过了,忽而解了禁,洋人产的黄汤又辣又甜,他喝的晕陶陶趴在桌子上,露着半张脸在外头傻笑,笑的直流眼泪,跟着秦祯唱:“望空中不见儿如、刀刺胆……”
他上次住在这院子,元元就已经悄悄的待在他肚子里,又乖又好,那时候他不愿吃不愿睡,真没给元元几天好日子过,可元元还是一直听话,愿意留在他身边。
现在他倒是吃得肉也能喝得酒,乖儿元元却永永远远不在了。
这曲子不好,唱的人直要哭出来,秦祯拧着腰转了一圈,甩了甩他并不存在的水袖,凑近了往钟绾嘴里喂酒,“不好不好!难听,快下去吧!”
钟绾醉了,笑呵呵的坐直了:“下哪儿?我坐着呢,秦老板您喝晕啦。”
秦祯拿了块帕子把钟绾嘴角的酒擦了,做旦角儿的绣花手帕一扬,“我醉个屁!词儿我还没忘呢!你记得?”
两人都醉朦朦的,对视着傻乐,一个脸上悲戚,另一个眸中带泪,一起唱了句:“望空中五彩云瑞霓来献,我要到南天门亲自去游玩……”
秦祯歪在地上倚着凳子,钟绾趴在桌上枕着胳膊,两个人喝到最后夜已过半,起得早的公鸡都打起鸣了,谁也没力气上房里床上睡,就在桌旁凑合着眯觉。
睡的晕头转向,他们已经成了两个神智不清的醉鬼,也就没在乎再醒来时得是怎样的腰酸背痛。
隔天晨雾还没散,一大早就有人登门。
宿醉之后不好醒,阿旺一手拎着食盒,另只手拽着门环叫了半天也没人应,回头问杜书寒:“少爷,这,这也没人开啊,别是咱们找错了吧。”
杜书寒拎着另一大盒,皱着眉,否认道:“不可能,何凤仪说的就是这条胡同,除了这家,旁的你不是都知道谁家住?”
这倒是实情,阿旺话多,顺势就给列了起来:“王厨子、李裁缝、韩木匠,卖糖画儿的、卖针扣的、卖烤地瓜的……”
敲不开门本就让杜书寒心烦,隔着门的屋子里头是他抓心挠肝想着的钟绾,这会儿应该是还在睡,睡的香甜又舒坦,他上床去搂进怀里,再“不小心”吵醒了,钟绾那个迷糊的,肯定以为是欧罗巴他们一块儿睡的那段时间,指定就软呼呼的窝进他怀里续上没做完的梦,等再醒过来发现是在北平,又呆又可心的样子杜书寒想想都馋坏了……
可现在却敲不开门!
但又怪不得阿旺,他都快把门环拽下来了,里头的人就是没醒,钟绾蒙头睡便罢了,怎么秦祯也没起?
“行了行了,没让你报人口,再敲,敲不开也得踹开。”
“噢,”阿旺甩了甩酸软的胳膊,又开始叫魂儿似的叫门,边敲边问,“少爷,太太真在这儿住?”
“嗯。”
“怎么没跟您一块儿回来呢?还跑这儿来,也不好啊,您又惹太太生气啦?”
“闭嘴。”
“看来是啊,那少爷,等门开了,咱们怎么骗啊?”阿旺不清楚钟绾假死、杜书寒娶黄涵的原委,但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任哪家的太太见先生趁自己不在另娶别人都是要生气的,生气了就得不回家,再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成!
“骗你的头,你把嘴闭上就行。”杜书寒叫他烦的不行,手炉要凉了,再见不着钟绾的面儿,戏没法子演了!
他烦躁的自己上去握着门环哒哒哒哒的敲,不多会儿屋里终于有了开门的声音,再是极慢极拖拉的脚步声,那开门的人好容易挪到门边,又“砰――”一声栽到门上,像是想倚着门睡似的又没动静了,杜书寒屈起手指叩门,里面的人才含含糊糊地问:“谁啊――大清早,要死……”
是秦祯的声音,杜书寒放下心来,总归是没找错,“我,杜书寒,开门。”
“哎呦!”里头的人仿佛栽倒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下了门栓,一打开门,杜书寒就叫秦祯身上的酒气熏的闭了闭眼睛,“你怎么来了!”
杜书寒把手里的食盒交给阿旺,抱着胳膊瞪秦祯:“你这是喝酒了?”
秦祯前一天夜里唱的多,喝的到是比钟绾稍少,现在酒也醒了大半,头还挣挣的疼,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领着杜书寒往屋里走:“喝了啊,就一点儿,不然你也叫不醒我。”
喝到隔天叫不醒?
杜书寒问:“钟绾呢?他也喝了?还没醒?”
“大爷,这才什么时辰啊,本来这会儿我们钟绾也睡不醒,你自己看不就得了。”
秦祯把门打开,倚着门框又打瞌睡。
“……嚯。”杜书寒进门去,见着眼前着景象又气又好笑的回头要骂人,“是真厉害,秦祯你是真厉害啊。”秦祯可没听他的数落,毕竟他也只能算是半醒,受不了这气,早迷瞪瞪披着褂子趿拉着鞋,一瘸一拐的回自己屋子里睡二轮去了。
满屋狼藉,只有桌子边歪着个眼熟的,杜书寒半蹲下身把钟绾揽进怀里,钟绾背倚着他的肩膀,头往后仰了仰,动了两下,倒是睁眼睛了,但眼神钝钝的真不像是醒着,“呀,三爷,你来啦……”
瞧他这样,杜书寒揣着的那本子戏也演不成了,得把这小酒坛子收拾了才成。
他把钟绾的头扶正了,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我来了,想吐吗?”
钟绾抿着嘴,好似真在认真思考,考虑清楚了才说:“不想,元元很乖,没有让我吐。”
杜书寒怔住,下意识地重复:“元元……”
“这儿,嗯,”钟绾拉过杜书寒的手,贴上他平坦的小腹,布料纤薄,钟绾弓着腰睡了这么一会儿,小肚子那儿被捂的热烫,“摸到了吗?是我们的,嗝,杜元元呀。”
钟绾喝醉了,果然会如杜书寒所料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以为这是曾经住在北平小院,重伤不能出门的日子,那时候钟绾日夜期盼的就是杜书寒来找他,现在他果然来了,钟绾就很欢喜。
可元元确实曾来也曾走,钟绾忘不了,就自作主张美化回忆,提早告诉了杜书寒。
杜书寒不忍心回想真相,只能哄着钟绾,顺着他说:“是,摸到了。”他把手从钟绾手底下抽出来,抚上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睡,“好乖好乖。”
钟绾的胳膊被他压了半夜,麻酥酥的发凉,肚子上的热气很快也散了,他着急的贴近了杜书寒的身体想留住热度:“元元怎么还没有长大,快长大,快长大!”
他胡说着些醉话,前言不搭后语,又忽然推开杜书寒的怀抱,低头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怔愣道:“长大了,好能保护自己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钟绾自己坐直了,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却直接从凳子上跌下去,杜书寒没来得及接住,他就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泪顺着指缝流出来。
他意识并不清醒,甚至想不清楚杜书寒在身边,会是因为什么事而这样难以释怀,“我护不住元元,我坏,我不会有孩子,三爷不能娶别人,什么事儿也干不成了……我,我太坏了!”
杜书寒想笑,然而泪先流出来。
他自诩了解钟绾,倒真没想到,两人熬完了风风雨雨,到了酒后真言的时辰,钟绾死死记在心底最深处的竟然是当初他诓他骗他进家门的那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