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初遇

轻寒觉觉得今天这路走得特别费劲。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午饭也随便扒拉了两口，现在胃里空得发慌，背上那沉甸甸的书包感觉像座小山。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校服外套的口袋——空的。啧，糖没了。他最近太忙，忘了补货。

他这人，看着人高马大，185的个子杵那儿跟棵冷杉似的，配上那副无框眼镜和没什么表情的脸，谁看了都觉得是个不好惹的学霸冰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体有个要命的毛病：低血糖。压力一大或者没吃好，就容易犯。平时口袋里总揣着几颗硬糖或者巧克力，算是个保命符。

今天这符没带。

脑袋开始发晕，眼前的东西像蒙了层毛玻璃，看啥都带重影。耳朵里嗡嗡响，跟有群蜜蜂在开会。轻寒觉皱了皱眉，脚步慢下来，想靠着旁边的围墙缓一缓。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尤其讨厌在人前露出软弱。他深吸一口气，想把这阵眩晕压下去，可腿却越来越软，像踩在棉花上。

心跳得又快又乱，咚咚咚地砸着耳膜。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冰凉冰凉的。他勉强又挪了两步，视线彻底花了，灰蒙蒙一片。完了……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往前栽。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跟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从侧面托住了他。

“喂！同学！你没事吧？”

声音有点急，带着点喘，听起来很年轻。

轻寒觉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嗯，还挺结实的怀抱。对方个子应该也不矮，能稳稳架住他这185的大块头往下倒的趋势。一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钻进鼻孔，跟他自己身上那种冷清的消毒水味儿完全不同。

他被人半抱着，慢慢放低重心，靠坐在了冰冷的墙根下。眼皮沉得擡不起来，世界还在天旋地转。

“同学？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那声音更近了，就在他耳边，带着真切的焦急。

轻寒觉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黑色，还有……一点奇异的青色？像不小心溅上去的颜料。

“低……糖……”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哑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低血糖？”对方反应很快，声音立刻稳了下来，“明白了！你等等！”

轻寒觉感觉托着自己的手小心地挪开了点，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翻口袋的声音。他闭着眼，冷汗还在往外冒，胃里像有只手在拧。真他妈的狼狈，他想。

“找到了！张嘴！”那声音带着点小庆幸，重新凑近。

有什么冰凉、带着点塑料包装质感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轻寒觉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他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更不习惯被喂食。

“快！含着！甜的！”对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还有点哄小孩似的急切，“别磨蹭了，再晕过去我可扛不动你第二次！”

那股子执拗劲儿，或者说那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心，让轻寒觉在那瞬间放弃了抵抗。他微微张开了嘴。

一颗圆圆硬硬的东西被迅速塞了进来。

是薄荷糖。清凉又带着强烈甜味的液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像一股清泉猛地注入干涸的河床。那霸道的甜味刺激着味蕾，也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强行撬开了他被眩晕和虚弱锁住的身体机能。

他下意识地用舌尖抵住那颗糖，让它贴着上颚融化。清凉感和甜味交织着，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奇迹般地开始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眩晕感。心跳的狂躁似乎也平复了一点点，虽然还是快，但没那么吓人了。

他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感受着那颗糖带来的生命力一点点回流。冷汗还在冒，但那股濒死的脱力感在慢慢退潮。

“怎么样？好点没？”那个声音一直没离开，就守在他旁边，很近。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轻寒觉又缓了几口气，感觉眼前的黑雾散开了一些。他这才有力气再次擡起眼皮，真正看向救了他的人。

首先撞进眼帘的，是一头柔顺的黑色微分碎盖短发，发丝在微凉的风里轻轻晃动。然后，他的目光被牢牢钉住了——就在那黑色的碎发间，靠近左边鬓角的地方，竟然挑染着一缕极其自然的青色！不是那种夸张的染发，更像是天生就长在那里，像初春柳梢上最嫩的那一抹新芽，在深黑的底色上异常醒目。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怔住的。

对方正微微俯身，关切地看着他。距离很近。轻寒觉清晰地看到了一双眼睛。

不是常见的黑色或棕色。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温润的青色眼眸。

像雨后被洗过的青玉，像夏日清晨薄雾笼罩下的湖泊，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那青色很柔和，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轻寒觉脑子里有点乱，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颜色。他就这么直直地撞进那片青色的湖水里，忘了移开视线。

对方被他看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偏了下头，那缕青色的挑染在光线下闪了一下。“呃……你感觉好点了吗？脸色还是很白。”他声音放轻了些，带着点局促。

轻寒觉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看得太失礼了。他赶紧垂下眼帘，掩饰性地推了下眼镜。糖在嘴里化开大半，那股要命的眩晕感基本被压下去了，只剩下身体被抽空后的虚弱和残留的心悸。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是有点哑，但比刚才有力气多了，“好多了。谢谢。”他顿了顿，补充道：“糖，很及时。”

“那就好！吓死我了！”楠寂瑶（轻寒觉当然还不知道他叫这个名字）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深秋的寒意，“我看你走着走着突然晃得厉害，脸白得跟纸一样，就知道不对劲了。幸好我兜里习惯揣几颗糖，我妈……呃，我养母说，甜的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他提到“养母”时，语气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轻寒觉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样子。个子确实不矮，目测有182左右，身形偏瘦但很挺拔。五官很清秀干净，皮肤很白，此刻因为刚才的紧张和用力，脸颊还泛着一点健康的红晕。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洗得很干净。最抓人的，还是那双青色的眼睛和鬓角那缕挑染，组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感，像一幅静谧的画。

“嗯。”轻寒觉又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撑着墙，尝试自己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站稳没问题。

“能行吗？要不要再坐会儿？或者我扶你去旁边奶茶店坐坐？”楠寂瑶看他站起来，立刻伸出手想扶，又有点犹豫，怕对方反感。

“不用。”轻寒觉立刻拒绝，语气是他惯有的那种疏离冷淡。他不习惯肢体接触，尤其来自陌生人。他站稳身形，拍了拍校服裤子上蹭到的墙灰。“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走。”

楠寂瑶的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收了回去，但脸上的关切没减：“真没事了？低血糖可大可小，你最好赶紧去吃点东西。前面路口左转就有家便利店。”

轻寒觉点点头，算是知道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带子，目光再次掠过楠寂瑶那双青色的眼睛和那缕挑染。刚才晕眩时看到的模糊青色，原来是这个。很特别。他在心里默默下了个结论。

“那个……”楠寂瑶看他真的恢复行动力了，也放下心来。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天快黑了。”他指了指开始昏暗的天色。

轻寒觉看着他。这个突然出现、塞给他一颗糖、有着青色眼睛和挑染的男生，此刻站在黄昏的光线里，笑容干净又温暖，和他平时接触的那些人或漠不关心或带着目的性的面孔完全不同。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常年冰封的心湖，荡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嗯。”他还是那个简洁的音节。

“那……拜拜！下次记得带糖啊！”楠寂瑶朝他挥了挥手，笑容依旧灿烂，然后转身，小跑着汇入了放学的人流中。他跑动的姿态很轻盈，那缕青色的挑染在黑发间跳跃，像一簇小小的、生机勃勃的火焰，很快就在人群中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

轻寒觉站在原地，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糖清冽的甜味。他看着楠寂瑶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几秒。深秋的风吹过，带着凉意，拂过他额前微汗的发丝。口袋里空荡荡的，但舌尖的甜意却异常清晰。

他低头，摊开手掌。什么都没有。那颗救命的糖，连糖纸都没留下。

只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干净的、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着薄荷糖的清甜。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黑眸深不见底。然后，他迈开步子，朝着楠寂瑶指的那个便利店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孤冷，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