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权姑娘 “那肚皮上的血莲花你又要怎……
刑部的人在第一时间控制了天权楼的天权姑娘。
京城里的死牢共有三处:一处在宫内,用于关押那些重犯要犯,这些人多半同天子沾亲带故,斩也不是不斩也不是,只能关在牢里,说不定要关上整整一辈子。不过圣心难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当朝天子心情好了,还会把这类型的人放出来也说不定;一处是天牢,专门用于关押在京城里犯案的人,这部分人由刑部的衙役看管,也正是‘秋后问斩’时会被关押的地方;还有一处则在刑部府邸内,用于关押并不适合以上两处的犯人,多半用于暂时羁押,等到案子得破,才会被转入宫外的天牢。
马车载着三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因时间原因而略显萧条的迎春楼,一路来到刑部门口,此处庄严肃穆,冉霜却对车外的盛景提不起兴趣,只靠在马车车窗上拄着头。
她正在设身处地的思考。
冉霜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这书中的姑娘们不大相同。
她不是无欲无求的贤者,她也想升官,也想发大财,也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一点,不过她想的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而不是像她这三年以来遇到的大半姑娘那般,一定要将自己的人生菟丝子般依附在男人身上,若是脱离了男人,自己也活不成了,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所以若是换了她自己,如果是她心悦的人,和她在感情上遇到些许矛盾,冉霜一不会发脾气二不会撒娇,解决问题永远比发泄情绪更重要,这是她的原则。
可那位天权姑娘毕竟是迎春楼里的姑娘。
照理来说,这楼里的姑娘应该早已看遍了人情冷暖,不会轻易地托付终身,可爱情这种东西,又有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死去的那位异国使节正是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俘获了天权姑娘的放心,却又毁了诺,从而让天权姑娘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了他,一时冲动之下才将异国使节灭口。
冉霜在现场获得的情报就只有这么多,如果没有死者肚子上的那朵血莲花的话,这案子本就简单得不需要刑部尚书插手也能轻易破解。
马车在地牢前停下,风丙为二人掀开布帘。冉霜率先从车上跳下去,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又忘了尊卑之分。风城胥和风丙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看守牢门的狱卒面露惊诧。她毫不怀疑,若自己不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现下说不定已经被那两位狱卒用手中的长矛捅了个对穿。
“那位天权……”走在阴暗廊道中时风城胥突然开口。
“怎么了?”
“她是主动自首的。”
冉霜还没来得及品清这句话的意思,几人已经转过最后一个弯儿,来到了天权姑娘的牢门前。
天权一身雪白囚衣,发丝披散而不凌乱,倨坐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巴掌大的瓜子脸楚楚可人,柳眉黛目,眼角泛红似有泪光,鼻尖翘挺,干裂的唇被雪白贝齿微微咬着,纵使冉霜作为同性,也不得不暗地里称对方一句尤物。
不怪这个时代的男性时不时就会往那院子里头钻,既然是这样的美人儿,有谁看了会不心动?
冉霜蹲在牢边,隔着铁栏杆把腰间水囊递进去,道:“你好,我叫冉霜,是负责这次案件的景门仵作。你一定渴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那天权一双杏眼含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过水囊,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水,润湿了殷红的唇,又把水囊还到冉霜手里。
“冉妹妹,”天权缓缓开口,嗓音柔若无骨,“是天权杀的那邻国使节,莫要再查了,天权甘受死罪。”
天权楼是迎春楼别苑中最为偏僻的一个,好在别苑里的七名姑娘足够知名,就算是住得偏僻也无妨,依旧夜夜身受那些偏好清幽的客人恩泽。这位异国使节官话说得不好,但也能大着舌头说上几句,在这楼能里混进别苑独楼的姑娘自然个顶个是人精,极有眼色,几句简单的俏皮话就能哄得异国使节眉开眼笑。
“天权错就错在,天权爱上了他。”
天权低眉浅笑,面上似带回忆。
迎春楼里的姑娘那么多,算是彻底混出头的却也不过她们七个,毕竟漂亮的姑娘好找,又漂亮又会说话的却难寻,偌大京城能找出七人已实属不易。这七位姑娘各有各的特色,不仅仅是相貌出众,更是能跟得上任何恩客的话题,不光是本职工作,陪聊也是一把好手,却不是因为她们行过万里路,而仅仅是她们听得多见得多。
照理来说,这样的姑娘见识过人情冷暖,分得清曲意逢迎,不应该轻易对花钱来迎春楼里买乐子的恩客动心,然而异国使节毕竟特殊,高眉深目,望着人的时候凭空比中原人多了几分深情,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天权轻而易举地便沦陷在那一双似蓝若绿的眸子里。
可风月场上的情话总是做不得真的,异国使节口口声声说要带天权赎身,要带天权远渡重洋,到大洋彼岸的另一边体验异国风情。天权轻而易举地当了真,可对于异国使节而言,那不过是一句情动之时的谎言而已,恩客来了又去,天权终究并未被那人带往异国他乡,再质问的时候却只看到那双原本深情而漂亮的眼里露出几分茫然,似对这番话语毫无记忆。
天权盛怒之下便做了坏事,口对口给异国使节喂下加料的酒,然后便如冉霜验尸时所判断的那般,天权亲手终结了异国使节的性命。
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天权毕竟声音细弱,只能靠近铁栏杆几分。为表鼓励,冉霜把手伸进栏杆,认真地与天权美人儿掌心相扣。天权毕竟是以古琴闻名风月界,手指并不细嫩,上面带着不少薄茧,显然从未疏于练习。冉霜慢慢用拇指安抚对方的手背,耳听对方的叙述,却越听越觉得有什么不对。
“来,站起来。”冉霜突然说。
那天权姑娘不明所以,本想放开她,冉霜却不依不饶地抓着天权的手,二人同步站起,她在掌心中感受到天权姑娘手中的力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因爱生恨,杀死了异国使节,对吗?”她问。
天权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那肚皮上的血莲花你又要怎么解释?”
天权面色不变,杏眼微垂,道:“天权毕竟爱他,就想着在他死了之后,在他身上留下个天权的印记,若是黄泉路上相遇,天权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冉霜这才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指,双手背在身后暗自揉捏,继续追问:“可他是第五具身上有血莲花的尸体,你打算在黄泉路上同时相认几个人?”
天权杏眼微阖,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只说了句‘天权知罪’便不再言语。
出了地牢,跟在几人身后的今日当值忙拍马屁:“这位大人好生厉害,这两日无论我们问什么,那女囚都只自称有罪,一心求死,并不多话,没想到大人一来――”
“她不是凶手。”冉霜冷着脸打断那喋喋不休的当值,对风城胥道,“我很确定,凶手另有其人。”
根据冉栓的推测,当死者体内血液含量降低的时候,死者会对凶手进行反抗。她还记得风丙掐住海棠脖子的时候,那女人雪白颈部留下的红印,死者的挣扎显然比风丙的钳制更加强烈,冉霜刚刚检查过了天权的手腕,并未看到任何伤痕,此为其一。
其二是,天权是使琴的好手,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毕竟要抱着古琴来来去去,还要弹上几个时辰不觉疲惫,身上手上力道绝对不小。人在起身的时候手上会不由自主地使力,冉霜刻意将天权叫起身,就是为了感受对方手上的握力。如果凶手有这个力道,则不需要两只手也能将剪刀扎进死者的胸腔,那样死者胸口处的伤口则会是另一种状态,而不是现在的撕裂伤。
二者结合,冉霜非常笃定,这位被关在牢里亲口认罪的天权姑娘,并不是真正杀死异国使节的凶手,至少不是给出致命一击的那个人。
当值听得目瞪口呆,正要插话,风城胥却伸手叫停,对当值道:“此事天知地知,周长洲,莫要让除了你我三人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那名为周长洲的当值吞了口口水,不敢多言,低着头灰溜溜的离去,只留下风城胥与冉霜在原处沉默,直到风丙从远处将马车赶到地牢,风城胥才再次开口。
“还有一点,刑部的人未在她的房间中搜到血衣。”
她明白风城胥的意思。
案发现场如此血腥,只要凶手有反抗的痕迹,凶手身上定会被蹭到血迹,然而天权的所有物被彻头彻尾的翻找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任何有血迹的衣衫,将天权抓进大牢只是权宜之计。
“我们还得去一趟迎春楼。”冉霜说,“傍晚再去,最好赶在迎春楼营业之前,我有个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