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权是谁 这下冉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
直到行至西街街口,冉霜才意识到是自己低估了京城的繁华程度。
周遭车水马龙,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宵禁的时间还远得很,路边各色小吃摊摆了满地。虽非佳节,气氛却是足的,懵懂孩提手举风车和草编蚱蜢玩得开心,又有谁家公子哥蹲在一处斗蛐蛐,周围围着一大群看热闹下赌注的人,赌坊门口也是排着长队,有人喜气洋洋的进,有人垂头丧气的出,乞丐端着破碗匍匐前行,偶尔从哪个缝隙里抠出枚铜板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就算他们坐的不是尚书的轿子,却也用料名贵,是个人就能看出这轿子里坐的人是非富即贵,所以虽然路上挤了些,倒也未遇到冲撞之事,一路顺利地驶进迎春楼。
正中央主楼张灯结彩,显然刚开始营业不久,正门处两名小厮各挑一盏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热情洋溢地招呼着所有衣着奢华的过路人,却又对衣着寒酸的穷书生皱起鼻子,看人下菜碟的做派极为熟练,看得冉霜不由得咋舌。她这一身也是极为华贵,那小厮自然是有眼色的人,见她不悦的表情后忙点头哈腰赔笑。
“里边儿请,这位爷里边儿请!”
在马车上风城胥便跟她讲过,能在迎春楼里混的俱是老油条,读唇语是一把好手,若是她不想穿帮,就必须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在任何地方露出破绽,迎春楼不欢迎女人,因此只要过得头一道关卡,变装就算是成了。
马车被交给小厮,冉霜戴着满身的金玉首饰摇摇晃晃地爬下车,手握折扇往身后一背,挺起胸膛。
龟公亦是极有眼色,忙凑上前来问道:“二位公子――欢迎二位公子大驾光临,小楼真是蓬荜生辉啊!敢问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这就叫过来陪二位公子叙旧?”
这话问得就很有水平。冉霜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无论是龟公小厮还是这楼里的姑娘,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会认人,只要是常来的恩客,不用说话也知道恩客想要什么,而如果是初次见面,这龟公又不确定此前是否有其他人曾接待过,便会问上这么一句‘可有相熟的姑娘’,也能探出恩客是否是熟客。
冉霜正不知该怎么开口,就见风城胥不为所动,道:“把妈妈叫过来。”
龟公回头看了眼主楼玄关处。
那妈妈年轻时显然也是一代花魁,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手中拿着细长烟杆儿,眼妆涂得极浓,好在楼内处处琉璃灯光华流转,反而显得妩媚又勾人,此时正在和几位富家公子模样的客人说着话,越说贴得越近,几乎要把自己的身子塞进那公子的怀里。公子也毫不客气,在妈妈半裸的腰间揩了把油,才跟着千娇百媚的领路姑娘往楼里走。妈妈一整衣服下摆,又亭亭袅袅地走出来,未语先笑。
然后冉霜就看着那笑容眼睁睁地凝固在了妈妈的脸上。
妈妈看看风城胥又看看冉霜,向龟公一使眼色示意龟公接待下一位宾客。
“大人对我迎春楼还真是念念不忘呢,昨儿个来,今早儿来,现下又来。”妈妈一语双关,把烟杆压在饱满红唇上吸了口,“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里边儿请吧。”
再往里走两步,有姑娘亲手倒上两杯异香扑鼻的酒,不由分说地塞进冉霜的手里,她一时没有防备,此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妈妈走得又快,她不得不多迈了几步才勉强跟上。好在风城胥帮他解了围,顺手接过那杯入门的鸳鸯酒倒进了手边枝叶连天的花盆里。
想要玩得尽兴,讲究的就是这么个微醺的感觉,这点在马车上风城胥也给她提了一句。在玄关处给客人倒的酒叫鸳鸯酒,也就是花酒,多少带着些许不重的催情效果,饮下之后会身体燥热,情绪也跟着浮躁起来,此时若是有姑娘入怀,客人自然不会再想着口袋里的银子是否足够下月花用的问题,只想着一解燃眉之急。
他们二人此番前来是为查案,自然不能喝这种东西,冉霜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就见面前妈妈推开空屋房门,请二人进屋落座。
迎春楼既然能在死了位异国使节后继续开张营业,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换句话说是背后有人。有丞相作为靠山,无论迎春楼中死多少个人都不是问题,依旧可以照常揽客。妈妈自然认得这位前日在被报官后带人前来查案的尚书大人,眼下将她们请到内间,正是为了探听风城胥的用意。
死异国使节是大,保迎春楼的名声却也是大。
“……我们只是想随便看看,不会耽误你们正常做生意,不会和任何客人闲聊,成吗?”冉霜最后说。
妈妈看起来显然不是很满意,但鉴于刑部尚书在此,也不敢造次,犹豫半晌,从袖口里摸出枚香味扑鼻的腰牌。
“有腰牌在手,各处把守自然不会阻拦,”妈妈咬了咬自己饱满的红唇,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哎呀可真是的,天权姑娘不是已经伏法了吗,尚书大人还想在我们这小小的迎春楼里找什么呢?”
找什么呢?
现下时辰还早,迎春楼别苑里的七位……现在是六位了,别苑的六位姑娘尚未全部等到当日的恩客,她正有一事要验,于是随便找了间最近的小楼推门而入。
“天权?”冉霜刻意压低嗓音叫道。
里屋传来扑哧一声笑,那笑声宛若百灵,婉转动听:“小女名为瑶光,如果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由瑶光来伺候公子,如何?”
话音刚落,瑶光掀帘款款而出,一张脸不施粉黛,却貌若天仙,容颜丝毫不输今日在牢里见过的天权。
“呀,居然是两位公子同时前来,其中还有一位小公子。”瑶光秋水微弯,樱桃小口勾出个柔软的笑容来,嫩葱似的手指伸过来,在冉霜喉咙处的盘龙扣上扫过。“今夜月色正好,不如由瑶光给小公子先唱个曲子如何?”
冉霜牵着风城胥落荒而逃。
一连推了几栋小楼的门,落得的下场俱是一样,这下冉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书中常说,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她被姑娘们折腾得差点忘了今夜来此的目的。
今夜冉霜女扮男装闯入迎春楼,最主要的目的便是验证她的猜想:既然牢里关着的那位姑娘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说不定真凶正是这别苑剩下的六位姑娘之一。死者死状惨烈,死在了天权楼的床上,所有人都自然会判断天权楼里的天权是凶手,那么如果――
――如果所谓的‘天权’也被掉包了呢?
如果关在牢里的那位并非天权,而是别苑其他的某位姑娘,只是因为和天权的关系好,或者是利益相关的原因自称天权前来顶罪呢?
如果此案并未涉及到家国纷争,死者不是那异国使节,负责此案的也不是认真严谨风城胥,那么此时这案子是不是早已结案,而牢里的姑娘则会在秋后被问斩呢?
冉霜想得入神,无意识地走进池塘正中的凉亭,头顶风铃叮当作响。她低低吐出口气,倚着栏杆正往下面的锦鲤池看,却听到身边风城胥轻咳一声。她顺着对方的目光向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正死死攥着对方的袖口,那昂贵的布料被她揉得一团糟,她忙小声道了句歉,松开手。
“无妨。”风城胥摇头,“你有何发现?”
之前她只言要再入迎春楼一探,却并未告知风城胥她的猜想,男人倒也对她足够信任,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今夜她逐个见过那些姑娘的目的何在,只由着她胡闹。
冉霜左右张望了一番:主楼中小厮来来往往,别苑处却没有几人打杂,早上来时看到过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垃圾此时已被收拾规整,就连棋盘上的茶水也被替换成了热的,祥云雾气袅袅升腾,看起来隔墙无耳,她深吸了口隐约带着股脂粉味儿的空气,将自己的猜想讲给风城胥听。
闯入别苑,逐个小楼推门而入,直唤‘天权’,这是冉霜想出的权宜之计。就像在大街上,人如果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喊出,会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个方向一样,如果剩下的这六个姑娘中有真正的‘天权’,那么一定会在被叫到名字时下意识地给出相应的反应,冉霜正是想用这种方法试出剩下的几个人中哪一位才是真正的天权。
不过眼下看来,她的猜想极有可能是错误的,毕竟除了那对擅长胡旋舞的双胞胎之外,她已经把这楼里剩下的四名姑娘见了个遍,没有人露出任何破绽,每个人在听到‘天权’这个名字后的第一反应都是扑哧一声笑,然后再辩白说公子认错了人。
没有人表现出沉痛悲伤,也没有人表现出意外惊恐。
这才是最让她胆寒的事情。
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天权的人缘不好,所有人都在盼着她被问斩的那天;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今日见过的四名姑娘俱是演技良好的戏子,真相依旧藏在这亭子下的污泥里,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