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当局者迷 男人忙后退半步,面上微赧,……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自己的推测有误。”
风城胥右手拖着左手肘部,左手拇指食指捻着自己的下颌,表情严肃,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跟上了她的思路。
冉霜疲惫地点点头。
眼下被关在天牢里的那位姑娘正是‘天权’本人没错,死者也刚好死在天权楼里,天权姑娘又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讲述同异国使节之间的那点情史时如数家珍。
可偏偏天权姑娘不是行凶的那个人。
也许天权在包庇什么人,也许天权在隐瞒什么事,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顺着天权给出的证词判她死罪,然后让本案结案,将外交之事交予冉霜那位便宜老爹,由礼部尚书出面,处理别国的外交事宜,而不是继续挖下去――迎春楼是丞相的产业,冉霜小小一个景门仵作,千不该万不该同丞相作对。
“抱歉,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在她耷拉着脑袋,小声对风城胥诉说歉意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个让她全身寒毛直竖的声音,身体先一步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冉霜毫不犹豫,一把拽住风城胥的里衣,拉猛地向自己的方向,她背脊抵着凉亭红漆柱,头埋在风城胥的怀里。有热情洋溢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那人哈哈大笑,冉霜耳朵听着却只觉全身发冷。
只因这声音她虽然听过的次数不多,却在她的梦里反复出现,说曹操曹操到,来人是这具身体原主的亲爹,礼部尚书冉海日。
她心脏吓得砰砰跳,耳鼓膜嗡嗡地充血,冉霜动也不敢动,眼角余光从风城胥腋下瞥到个头不高的男人被簇拥在众人之间,前呼后拥地走向那两位双胞胎所在的天枢楼和天璇楼,她牙齿微微打颤,心中不由得庆幸,幸亏风城胥对她不设防。
在林家祠堂里,冉霜已经见识过一次风城胥的本事――武功高不高并不清楚,一身轻功确是实打实的本事,能拦腰抱着她拔地而起跳上房梁,这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从小练到大的功夫,就她刚刚那番小动作,如果风城胥有心想躲,她现在当是已经暴露在冉海日面前。
被迫环抱着她身体的风城胥显然也分辨出了身后那人是当朝的礼部尚书,二人虽然平级,不过风城胥毕竟年轻几分,虽说遇到同僚的地点有些尴尬,但于情于理还是要打声招呼为上。
“不行!”冉霜咬着牙用气声说话,也不抬头,一双纤纤玉手环住风城胥那修长纤瘦的脖颈,不让对方回头,也不让动。
她这么做时完全没有多想,只盼着自己的身份不要暴露,赶快让礼部尚书离开凉亭,风城胥却毫无准备,身体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显然是从未被如此对待,凡是她触到的肌肤都飞速泛上薄红,似有心把她推开,又不忍拒绝她的要求,最后只得试探性地伸手笼住她的颈后,低下头,侧脸贴在她的头顶,做出副极为亲昵的姿态,像是一对正耳鬓厮磨的爱人。
迎春楼里待客的不止是姑娘,也有几位小倌,不过那些千娇百媚的少年并不会踏入别苑,而是集中在主楼和船坊上,好在凡是进入迎春楼的宾客都饮了门口那杯入门的鸳鸯酒,此时头脑昏昏沉沉,见到有人同女扮男装的冉霜二人在此处纠缠也不足为奇,只一心奔向今日想见的姑娘。
直到脚步声远去,冉霜才长出一口气,松开对风城胥的钳制。男人忙后退半步,面上微赧,晶亮的星眸里也染上些许薄红。
她摆摆手以示道歉,单手捂住胸口,胸腔里的心脏正以一个不正常的速率跳着,冉霜自己也说不出来,是因为差点被发现的恐惧的原因,还是风城胥身上熏香的味道过于好闻的原因。
此处不宜久留,她还是低估了京城的大小,虽说这地方看起来大得吓人,但人们的行为轨迹总会彼此相交。
“先回去吧。”冉霜低声说。
风城胥自然应允,带着她抄近路,没走正门,而是从偏门绕进驿站。迎春楼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勾栏院,连停马车的场子也大得惊人,冉霜一眼见到身穿下人装的少年风七此时正拘谨地站在马车不远处,似乎想跑,想找个地方隐藏自己的身形,却又强迫自己留在原地和某人对峙。
她忙紧走几步,来到风七身边,看到风七对面站着个笑容和蔼却眼露警惕的中年男人,风七见到她仿佛见到救星般,急忙躲到她身后。
“你――”
风城胥难得主动打断她的话:“竟是如意管家。敢问莫非是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短短一句话,冉霜飞速弄懂了此间的人物关系:中年男人名为如意,就像风丙是风城胥的亲信一样,如意也是当朝丞相的左膀右臂。风城胥前来迎春楼并未隐藏自己的身份,这迎春楼里又处处藏着眼睛,当朝丞相当然知道刑部尚书三番五次闯入迎春楼,却不是为了和哪位姑娘共度一夜春风,而只是单纯为了查案。
也正是因此,丞相才会派自己的亲信过来,代表自己同风城胥谈判。
驿站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依照平日里的规矩,如意应当提前进入风城胥的马车,在车里等候风城胥的归来,如果今天守在外面的是处事圆滑的风丙,那么一切只会正常进行,然而今日守在车外的是风七,黑衣少年不懂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因此才会将管家拦住,不让如意接近风府的马车。
冉霜很快理清前后关系,她伸手向后,捉住少年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腕,小声安抚:“别怕,跟姐姐来这边。”
她牵着风七给那二人让了路,让那二人先行进入车厢商量要事,自己带着风七站在车头马边。风七表情慌乱,咬着下唇,似乎随时有可能从此处逃离。
冉霜没忍住,慢慢伸出手,摸了摸风七那颗刺猬般的头,风七没躲,而是闭上眼,喉咙里发出兽类才有的呼噜声。也许是之前的南瓜饼起了作用,冉霜想,自己终究还是博得了风七一丁点的信任。
“你在害怕什么?”她轻声问,“怕风城胥惩罚你?”
风七猛地睁开眼,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少年还是那副脆生生的嗓音,摇摇头道:“主人从未惩罚过我。”
“那你在害怕什么?”
少年支吾了一阵,小声答:“……怕主人不要我了。”
以前冉霜从没问过风七的身世。
她所知道的不过是,风城胥身边有两位最得力的亲信,白日里是风丙作伴,太阳落下后则是风七贴身护佑。风七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一身武功却是远超常人,想必是童子功的基础打得够好,又天性勤奋,不缺锻炼的缘故。
但没有人是天生的武艺高强,就算生来便是练武奇才,往往也要经过严苛的训练,才能独步江湖,看风七的年纪,说不定自打会走路起便受尽了折磨。
也不知道风城胥向风七是否说过什么,冉霜不过随口一提,以转移风七的注意力,让他不那么紧张,没想到少年听了她的话后居然开始向她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的身世。
原来少年今年不过十五岁,是个孤儿,从出生起就被人从自己的爹娘身边带离,被江湖上的某个组织当做死士培养。经过了极为严苛的训练后,便开始出任务,被装进罐子里运来送去。
普通人自然无法被装进狭窄的罐子中,这些孤儿平日里也不可以,但他们在出任务的时候会被喂少许软筋散,以控制刺杀时间,手脚恢复行动能力之时便是行刺之时,
数年前,风城胥在贩卖奴隶的案件中查获了装着少年的罐子,却并未将一无所知的少年丢进天牢,而是把他洗干净,给他香喷喷热乎乎的饭吃,又捡几块碎银装进小布包,让他拿着碎银逃得越远越好。
这是少年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善意,它是温暖的,和冷冰冰的罐子截然不同。
他没有逃跑,而是倔强地留在风府里,刺杀与隐匿身形不再被他用来杀人,而被他用来守护,他心甘情愿地成为风城胥的贴身影卫。
然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名字,风七。
风城胥是个足够温和的主人,从不发脾气,就算他做错了事,他的主人也从来不会对他诉诸暴力。风七熟悉的是奖惩分明的制度,如果他做错了事情,得到惩罚会让他感觉安心,反而是风城胥温和的模样才让风七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他的主人对于他的一切无法再忍耐下去,将他赶出家门。
冉霜无奈地笑笑,又摸了摸风七小刺猬似的头顶。
在她看来,风七的所思所想不过是杞人忧天,任谁都能看出风城胥对这两位亲信有多么信任,只是有时候旁观者清,深陷其中的风七反而当局者迷。
冉霜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风七耳朵动了动,小刺猬抬起头道:“那个人走了,主人叫我们回去。”
她倒是什么都没听到,不过还是依言回到马车处,车帘半掀,风城胥对她微微颔首。
冉霜迈步上车,先看到的是男人白皙手指正把玩着的一枚她从未见过的簪子,簪尾嵌着枚蓝绿色的青金石,雕成孔雀尾羽的模样,又似翩翩起舞的蝶。
“就这一件东西,”风城胥眼皮略抬,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足够买下你玲珑县县里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