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青楼案终 风丙微微一笑。“千秋功过，……
庆历一百七十二年秋,京城起了一场大火。
起因以不可考，毕竟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又是滥用烛灯的京西,许是谁不小心翻打了烛台，掉在了易燃物上。等被发现时早已呈无可阻挡之势,烈火熊熊燎原,人潮四散奔逃,哀嚎着逃向四面八方。
那一夜，冉霜偷偷溜进刑部地牢，拿着刑部尚书的令牌要来地牢牢门的钥匙,将天权放出地牢。
天权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身子骨瘦如柴，光是扶墙站立便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力气。明明是这般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女孩却还是倔强地不需要冉霜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出阴暗的牢房。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冉霜问。
天权看也不看对面牢房一眼，点点头。
几天之前，被去势的异国使节于深夜被风七带回大牢。
冉霜风尘仆仆地跟回地牢，冻得手脚发冷。她下去的时候天权已经醒了，黑白分明的杏眼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冉霜看。
有风城胥在,只要一个眼色，负责把守牢门的狱卒便很快乖乖散开,将这块区域留给冉霜和天权。她提前抓住风城胥的袖子不让男人离开，连带着黑衣少年风七也留在原处,站在赛巴斯的牢房前,看着里面满身是血不省人事的赛巴斯。
冉霜未做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在天璇楼中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天权听，天权的脸色逐渐发白,但还是强撑着听完了全程。
“……我们及时制止了天璇的行凶。”冉霜轻声说，“她暂时只能算是故意伤人，而不是故意杀人。”
她示意天权向对面看。
天权毕竟也是同谋之一，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在赛巴斯身上发生过什么，天权杏眼中的气焰也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平息，再不复早些时候的模样。
冉霜告诉天权，天权有两个选择。
根据冉霜的推测，当朝天子多半会将杀了人的赛巴斯逐出国土，让这位异国使节回归原本的国度，然后在沿途派出杀手，结果赛巴斯的命运。这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纠纷，赛巴斯是异族人，虽说无需依照本国律法行事，但这口气总不能不出。
天权可以选择接受这个结果，然后静静等待赛巴斯的死讯。
还有一种选择是，冉霜想个办法让天权与赛巴斯独处，趁着赛巴斯没有恢复行动能力，由天权亲自动手杀了他。
但冉霜毕竟是官家的人，要按照官家的律法行事，如果天权选择的是后者，那么多半也逃不掉以命抵命的结局。冉霜本以为天权要纠结很久才会做出选择，却没想到这名眉眼姣好的姑娘完全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前者。
她眼睁睁地看着容貌苍白的天权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天权改主意了，天权才不想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天权想他作为一个太监活下去，盼他长命百岁呢。”
于是这件事便这样定下了，近几日南方有水患，朝廷暂时没有心思管这名异国使节的事情，于是趁着这个时间差，冉霜与天权在地牢中制定了一个崭新的计划。
别苑中的姑娘虽然不会信任冉霜，但会信任自愿入狱为瑶光顶罪的天权，冉霜用了点小手段，终于让自己成为了别苑与天权之间的传声筒。
三大谜案中的青楼案必须在卷宗上留下合理的结果，也就是说，必须要凶手凶器人赃并获。天权不是凶手，当然要被从地牢里放出去，于是冉霜出了个主意，想办法将五具尸体的死因全部……背负在了死去的瑶光身上。
“不，天权不愿这样，”天权立刻反驳道，“瑶光是个好姑娘，她生时便满身污名，天权不想她死后还――”
冉霜只用一个理由便说服了天权。
她只说，若是给你个机会，你可否愿意背负骂名以身赴死，换得所有的姐妹清清白白？你若是愿意的话，你认为九泉之下的瑶光是否愿意？
这件事便就这样定了，全权负责此案的冉霜略微篡改了部分卷宗，将五具尸体的死亡全部归于瑶光身上。当然也包括对面牢房中半死不活的赛巴斯，赛巴斯是在与瑶光的搏斗中被剪去□□，至于动机则是……情感问题。
瑶光毕竟是丞相手下产业迎春楼别苑的姑娘，等南方水患结束，卷宗提交上去，丞相定然是最先看到报告的那个，至于丞相要如何与天子解释，那就是他们两个的问题了，就算追究下来，也不会追究到刑部这边，毕竟就如同天璇所说的那般，迎春楼里藏满了秘密，姑娘们的，恩客的，甚至包括丞相自己的秘密。
这些秘密将永不见天日。
处理完明面上的事情，接下来应当处理的便是作为共犯的六名姑娘。如果让她们依旧留在别苑里，冉霜十分确定，同样的案子还会继续发生，只要再出现差不多的尸体，那么刑部定会被追责办事不力，这次的是异国使节，谁知道下次会不会是哪名不可或缺的官员。
所以冉霜要重来，要将既定的一切推翻。
迎春楼别苑，大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
主楼与船坊中的姑娘小倌恩客四散奔逃，别苑里的五位姑娘却已整理好属于自己的包裹，没有浓妆艳抹，没有布料轻薄的衣物，五位姑娘用纱巾遮住自己倾国倾城的容貌，于非灭火的必经之路上安静的等待。
直到冉霜与天权同时出现在街口，焦灼等待的姑娘们才终于松了口气。
“记得分开逃，两两一组，”冉霜嘱咐道，“也别忘了往脸上涂点灰，头发弄脏点，扮成寻常的农妇的样子。重点在你们的手上，要记得往指甲缝里涂些泥，不然如果手指太干净的话容易露馅。好在现在是太平盛世，进出城关卡不严，应该没人找你们麻烦。这些年你们应该也攒了不少家底吧？随便拿个簪子都比我的存款之前，随便找个地方互相扶持着过你们的小日子吧。”
眼见着天权跌入天璇的怀里，六名姑娘齐齐看向冉霜，就算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冉霜也不得不承认姑娘们各有各的美目含情。曾经的别苑花魁眼里含着泪水，对她齐齐一福身。
“冉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可别可别，”冉霜忙把摇摇晃晃的天权搀扶起来，“虽然以我的立场应该斥责你们扰乱公务，但事实上……你们也确实救了几个人。”
风尘女子地位低下，却受到达官贵人的追捧，达官贵人为了追捧地位低下的风尘女子，反而将家里的糟糠之妻贬得更低，到最后的结果便是，糟糠之妻不痛恨婚配的达官贵人不配为人，反而去攻击收钱办事的风尘女子，独留达官贵人笑呵呵坐山观虎斗。
别苑七人的行为虽然违反庆国法宗，但却着实……从根本上解决了一切问题，死者家中妻妾生活轻松，无论是京城还是南城的姑娘们出门时也不必再担心被那韩家父子侮辱，冉霜虽不赞同这七人残忍的杀人行为，却也想不出比她们更好的解决法子。
毕竟依照庆国法律，无论是篡改卷宗也好，还是私放犯人也罢，冉霜的所作所为亦是掉脑袋的死罪，风城胥完全可以将她抓起来，代替天权姑娘丢到地牢里，而不该是像现在这般，让风丙远远跟在她身后为她望风，翩翩少年于巷口长身而立，静候她与别苑的姑娘们告别。
“都别哭啊，一会儿眼睛哭肿了不好混出城呢，”冉霜哄道，“只是以后收手吧，记得别再杀人了。”
几名姑娘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
“七星之位不过是别苑的头衔罢了，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呢。”
冉霜闻言露出个快乐的笑容，掰着手指数道：“天枢，天璇，玉衡，开阳，天玑，天权，我只认识这六个人，现在她们已经在别苑中被烧死了，只剩下六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也不认识你们，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她挥挥手，没再拖更久的时间，转身回到风丙身边。远处‘走水了’的救火声绵延不绝，她却只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你说，我做的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她问风丙。
风丙微微一笑。“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冉姑娘上车吧，在下载你回风府。”
今日是风城胥的休沐日，或者说，还好是风城胥的休沐日。
为了今晨的这场大火，昨夜风城胥带着两名亲信，被迫亲力亲为的做了不少准备。算上天权姑娘在内，别苑里至少要有六具被烧焦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才能帮助那六位姑娘脱身。好在这次的青楼案正好留下五具尸体，再算上瑶光的那具，刚好凑足六具。
大火揭开无数藏在迎春楼别苑里的秘密，丞相多半会忙着处理相关事宜，对于尸体只会大致清点一下数量，不会查得十分细心，负责验尸的仵作又是刑部的人，有风城胥在此，多半都能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