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破坏气氛 “――等到明年,你可愿再来……
冉霜逃出冉府那夜是个昏沉的阴天。
她不知道冉海日决定让她与之定亲的人姓甚名谁,只见到定亲之礼被一箱箱送进礼部尚书的院子中,她那位几乎没见过几面的原主生父脸上满是乐开了花的表情,如果不是有下颌兜着,说不定口水已经流淌了满地。
按照庆国的规矩,定亲有定亲的礼数,下聘有下聘的礼数,只不过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很少有人完完全全循着礼册上的记载走。对面那不知名姓的人倒是足够循规蹈矩,先行送来的只是定亲之礼,并未亲自携带聘礼来冉家下聘,这也给了冉霜可乘之机。
没有人关心她对这门亲事是否满意,冉霜非常清楚,在冉海日的眼里,她不过是个能说会动的货品,被用来与定亲的那人交易,冉海日拿了钱,把她送出去,皆大欢喜,哪怕与她本人的意愿毫不相干。
与之相对的,也没有人忧心她是否会从冉府逃出去的问题――被从小养在府上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除了入皇宫参与大选之外从未离开过冉府半步,从出生就被作为及笄后用以交换聘礼的货品,怎么可能会产生逃离冉府的想法?
可她不是同名同姓的原主。
定亲之礼入府,冉霜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来到府上正式下聘,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她半点没犹豫,只简单收拾了手边的行李,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逃出了冉府,在那个乌云沉沉压在天际的夜里连夜逃离冉府,同混生计的人住在一处,于次日城门开时顺利离开京城。
冉霜怔怔地望着眼前拥有一双星眸的男人,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那时她没有逃,多半也不会对这名强行来她家中要与她成亲的男人产生任何好感,而以风城胥的性子,若是她说了不字,定然不会把成亲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反而是她这么一逃,才阴差阳错,给了彼此互相了解的机会,哪怕这机会迟了三年有余。
冉霜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与缀着璀璨星子的夜空相仿的一双星眸,鼓足勇气,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但又一直没做成的事。
她伸手触了触男人纤长的睫毛。
风城胥喉结滚了滚,表情无奈又隐忍,先是伸手圈住她的手腕,犹豫片刻,微微往下挪了挪,滚热掌心攥住她的手指,星眸里带着试探,似乎生怕她的拒绝。
冉霜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反客为主,指缝挤进男人大手之中。
“不走了,”她笑着说,“误会你是我的错,我承认错误,现在轮到你了。”
男人星眸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轮到我?”他重复道。
“轮到你向我道歉了,尚书大人,你害得我……心惊胆战了两天,明明只要几句话就能解释明白的事情,你偏偏不说。”
细密雪花从晴朗的夜空中纷纷落下,又在将触未触到二人时化为湿润的水珠,落进翠绿的草地中,在桃花源中的异界奇景下,风城胥极尽温柔地将冉霜拥进怀中,属于对方衣上熏香的味道铺天盖地的涌入鼻腔。与轻功上房梁无关,与平日里对她的回护无关,这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真正的肢体接触,冉霜遥遥望着有星有月有雪的远方,任凭自己在这个怀抱中缓缓沉沦。
“好,”男人低声道,“是我的错,你可罚我。”
冉霜扑哧一下笑出声,双手拽着风城胥的领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扑棱棱挥舞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尖啸。
是白隼的声音,她立刻意识到这点。白隼通灵性,若是没有要事,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她立刻后退几步,退出温暖的怀抱,仰望头顶的白隼。那鸟儿盘旋了几圈,最后落在了风城胥的小臂上,抬起腿,示意风城胥查看绑在爪子上的传讯筒。
眼见着风城胥好看的眉头拧在一处,冉霜问道:“发生什么了?”
风城胥看了她一眼,眉心似有忧色,再开口时,刚刚那点暧昧气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探子查到了一个人。”男人手指握拳,将那张小纸条攥成一团,“你还记不记得,奶娘案里书生誊描的那幅画作?”
她当然记得。事后再以欣赏的眼光来看,那其实是副相当精妙的画作――老人坐在祠堂供桌之上,怀抱恶鬼,周围数名小鬼虎视眈眈。无论是画作本身的张力也好,还是绘画的精细程度也罢,如果庆国也有什么文人墨客之间的画作比赛,冉霜毫不怀疑这张妇人抱鬼图会被奉为佳作之一。
只要画中的老夫人不是天子的奶娘。
当时在风城胥的授权之下,这个案子几乎是由冉霜以一己之力找到凶手,于是那点功劳也统统被加在了冉霜的头上,拿到了足足五十两银子的奖赏不说,还官升一级,成为了可被外调的仵作,虽说有风城胥公权私用之嫌,却也恰好将玲珑县衙门的人的视线转移到了冉霜的头上,再借着外调的机会将她带离玲珑县,再没有人关心奶娘案的真正后续。
在冉霜看来,这个案子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一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案子,凶手供认不讳,作案时间和凶器也全能对得上,只要普普通通地结案便好;而另一个角度则截然不同,死者毕竟是天子的奶娘,无论是死亡现场的怀抱恶狗还是画中的怀抱恶鬼,都是对当今天子的映射,若是天子追究下来,以大不敬之罪将林府全家满门抄斩,林府的人也只能生生受着。
好在天子并未追究。
冉霜那时以为,是天子宅心仁厚,大度地不予计较,于是便心安理得的认了第一个角度,将奶娘案抛到脑后。
然而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所谓的不予计较不过是表面功夫,林家作为天子奶娘的后人被放了一马,行凶的欧阳先生却并未被关在玲珑县的大牢中,而是被送入了京城。
“我亲自审问过欧阳贤,”风城胥星眸微眯,“有关于那副画作。”
欧阳贤是一介书生这不假,可他毕竟出身乡野,身上又未带灵气,对画画一事并无天赋。这是风城胥在京城牢狱中得出的结论:他给书生留下笔墨,强迫欧阳贤在狱中作画,不限主题,可直到问斩之日,风城胥也没在书生手中见到足以媲美奶娘案现场的画作。
也就是说,欧阳贤所画的那副妇人抱鬼图非是书生原创,而是临摹,是有人先将这幅图烙在了书生的脑子里。
狱卒不是没对欧阳贤用过刑,试图问出原图的出处,然而风城胥当天便制止了狱卒的行为,书生一身傲骨,既然能做到替祠堂看守杀人,当然也会将画作的原作者隐瞒到底,反正都是要死的,没有必要再折辱那人更多。
冉霜看着风城胥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纸团丢进湖中,她顺着纸团看过去,眉心却被男人的手指抵住,那人慢慢将她拧在一处的眉头推开。
“刑部自然有刑部的人脉,明面上,奶娘案的画作被付之一炬,实际上被烧的却是副本,原件依旧留在刑部,用来继续调查。”
几个月来,对画作本身的调查并未查出任何结果,风城胥及时转了念头,放弃了对市面上所有话本的调查,而是换了个方向,将画作右下角的朱砂鬼印誊拓下来,派人调查所有与鬼印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回终于找到了些许线索。
“也就是说,刚刚白隼带来的消息就是,他们查到了线索,要你赶快回京面谈?”
“明日上路。”风城胥抿紧唇线,语毕才意识到什么,面露歉疚,“……本是说要带你来此处散心一周……”
冉霜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比起在这里无所事事,我还是更喜欢跟你跑现场,破案可比度假有趣多了。”
在明亮星辰的映照下,男人嘴角弯起个明显的弧度,虽说眉心仍有忧色,此时却也褪了许多,冉霜和对方对视片刻,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地主动扑进风城胥的怀里。
他们才刚刚互通心意,这会儿却要回房中收拾行李,顺便还要通知风丙风七明日一大早便要辞行的事情。哪怕被奶娘案的后续分了心,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却不妨碍这一秒她的满心欢喜,就连眼前的奇景也变得异常美丽,有星有月有雪有湖,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这里更好的告白圣地了。
“――等到明年,你可愿再来一次?”
头顶传来风城胥不太确定的声音,冉霜差点笑出声,她就知道对方问不出‘你是不是也喜欢我’这种话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代替,刚刚只有那人单方面的告白,她却被白隼打断,没来得及表露自己的心意,虽说案子大于一切,可堂堂尚书大人也终究不过是名凡人罢了,也想同自己的心上人讨个承诺。
“既然你心心念念我三年多,”她用额头抵着对方宽厚的胸口,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作为回报,我也喜欢你一下好了,就一下,更多的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