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燕雀大人 这人也有一把温润如玉的好嗓……
如意公公死得并不凄惨。
胸前刀口干净利落,刺破心脉,一击毙命,只是死状看起来稍显恐怖――这可是天子吃饭的地方,桌上贵重碗碟碎了一地不说,如意公公的血几乎溅满半个厅堂,浓郁血腥气息十里飘香。冉霜身边的祥公公嗅到这味道后立马捂着口鼻,面上悲戚之色不死作假。
冉霜戴上手套,食指用力探入死者胸口,在被切开的平滑肌理上稍作停留。依照伤口情况来看,凶器多半是锋利的匕首等物,她站起身四下打量:御桌有踢打痕迹,名贵瓷器落了满地,粥菜皆洒,喷溅血迹集中在粥菜相反的方向。冉霜手指在散落一地的精致糕点米粥上稍作停留,闭上眼,将场景还原。
天子坐于正座准备用早膳,负责尝菜的如意公公则立于天子身边,将菜品逐道置于专用器皿之中,开始当着天子的面逐个试毒。
刺客从天而降,一脚踢翻饭桌,然而这毕竟是皇家御用的桌子,不似客栈的黄木板桌般可以轻而易举地踢碎,所以饭桌本身并无大碍,只有桌上早膳被掀到地上。与此同时,刺客手执匕首飞速接近,倾尽全力刺向天子心脉。这一刀极为简单利落,只为速战速决,未有任何犹豫之色,若是没有小太监忠心护主,恐怕天子今日凶多吉少。
刺客对于匕首的使用方法应是极为熟练,知道要将匕首横过来,才能从两条肋骨的缝隙中刺入心脏,而不是将匕首卡在肋骨上,而且刺客既能从房梁上跳下,多半也是个习武的练家子,只是不知这人是何许人等,竟能混进皇宫之中又不被任何人发现。
“公公,”从进到房中便开始沉默的冉霜终于再次开口,“请问您之前说的那个轮值的青描大将军,他是什么样的人?武功很厉害吗?”
庆国九军战功赫赫,除了冉霜上次在兵部见过的兵部侍郎李惊蛰是狻猊军的退役将军之外,在这皇宫之中尚有许多从前线退下来的九军将军,就比如这位青描大将军,也曾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鸱吻军统帅。身为大将军,武功自然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五感敏锐,很擅长发现潜伏在暗处的刺客,自从青描大将军被调进御林军,便将皇宫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进出的老鼠数量都在掌控之中,绝不会多出半只,不过青描大将军只负责守皇宫外城,不被允许踏入内城半步,毕竟青描大将军勇武铁血……此乃天子家事,与此案无关。
后半段祥公公语焉不详,冉霜却凭空领会了祥公公未能说完的意思。青描大将军也是人,自然有自己的优点缺点,优点是刚刚所说的五感敏锐擅长发现潜伏的刺客,缺点多半是私生活不大检点。后宫女眷无数,天子却只有一人,万一什么时候哪位女眷与青描大将军私通款曲,天子斩也不是不斩也不是。为了避免落入此等境地,青描大将军被赶到外城,不给他踏入内城的机会。
这也就意味着,刺客只能是案发之时身处于宫内的人。
“公公,我看完了。”冉霜站起身,“质子呢?我还想去看一下质子。”
皇宫虽大,质子所在的罗生宫却刚好位于天子今日用膳的宫殿附近。天子遇刺乃是大事,皇宫四处戒备森严,在走到罗生宫之前冉霜足足被盘问了四次,好在她随身带着风城胥的腰牌,身边又有天子身边的红人祥公公为伴,这才未受到刻意刁难,踏入罗生宫。
“唉……”
有太医打扮的人在入门处唉声叹气,对面衣着华贵的男人容貌温和,安抚性地拍了拍太医的肩膀。
“应是无碍,先生莫要担忧。”那人说。
这人也有一把温润如玉的好嗓音,冉霜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不过显然还是质子的事情更重要,她收敛心思,推门进房。
纱帐床中躺着个肥肥胖胖的人,眉头紧皱,脸上满是冷汗,缩在厚重棉被中表情痛苦。身边一应事务倒是打理得干干净净,有侍女正擦着房间里地上有人进出踩出来的雪泥,眼睛红肿,见他们进来只福了福身,也不敢过来伺候。
冉霜不擅看活人,但倒也能简单判断出这肥胖的质子性命无忧,高热惊厥应是惊吓所致,而非外伤。她盯着纱帐中的肥胖质子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挪到侍女身上。
“嗨。”她蹲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身边小声问道,“你好,我知道你有点害怕,不过这里现在很安全,你愿意给我讲讲,你们质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侍女怯怯地看了眼祥公公,头垂得更低,将手中擦地的粗布丢进冒着热气的水盆里。
按照这些下人的话来讲,质子不是什么坏人。
质子打还是个胎儿的时候便被带回到庆国皇宫中,庆国天子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不但将质子仇兀养大成人,还同意仇兀和自己的儿子们一同去国子监念书。只是仇兀实在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只想晒太阳混日子。身为质子不得离开皇宫,就只能每天躺在罗生宫中吃吃喝喝,以至于把自己吃成了床上那副模样。
她们这些下人原以为伺候质子是个苦差事,真正同仇兀接触之后才发现,仇兀是个非常好相与的人,深宫的生活没将他养得偏激,而是将他养得天真无比,脾气也极好,几乎没有任何人见过仇兀发火的模样,倒是把下人们惯得偶尔在质子面前没大没小,仇兀也不生气,只呵呵笑,偶尔有皇子来找仇兀的麻烦,拿罗生宫的下人开刀,仇兀就是自己挡在前面也绝对不会让这些人受半点委屈。
不过仇兀毕竟是质子,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就注定了仇兀身边负责伺候他的下人不多,那刺客行刺天子的时候,天子身边有小太监给天子挡刀,在这罗生宫里却无人身处仇兀身边,宫女们尖叫着冲进房间的时候,仇兀的胸口上已经插了把尖锐的匕首,她们看到的只有刺客翻窗逃离的背影。
“好在燕大人及时赶到,才救了质子一名,奴婢等人感激不尽。”
冉霜皱眉。“燕大人?”
“是,燕雀燕大人,乃是丞相亲信,此时应正与宫门处的太医交谈。”
原来就是刚刚看到的那名声音温润的谦谦君子,冉霜咬住下唇,点点头,从地上站起身。
“谢谢你,不打扰你了。”
她看过了质子的伤口,那处正散发着金创药的气味,被包扎得整整齐齐。虽说质子扔处于昏迷之中,但显然已经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冉霜没打算拆下来看一眼对方的伤口情况,仅凭侍女一人之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见过祥公公,见过冉大人。”那拥有着一把好嗓音的男人在门口略一施礼,“容在下一言,眼下质子急需休息,若是冉大人不介意的话,可否来房外一叙?在下也好将伤情向大人分说一二。”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冉霜最后看了眼床上表情痛苦的质子,离开卧房,关上身后的门。
“质子身上的伤口在什么地方?”她主动问。“有多深?凶器又在哪里?”
燕雀从怀中摸出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当着她的面打开,露出里面一枚精致的染血匕首。
质子被刺的地方位于锁骨下方,而小太监的伤口则在第四肋骨上缘,同样是被匕首捅破胸腔,下场却截然不同――小太监被一击毙命血溅当场,而质子则是因为皮糙肉厚的原因,匕首卡进了骨缝之间,侥幸饶得一命。
是了,问题正是出在了这里。冉霜抿着唇,不发一语。
依照她刚刚查验过小太监尸首后的结论,刺客定是个练家子,对于人体结构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不然不可能刺出那么干净利落的一刀,可到了质子这边,匕首却能卡于肋骨间隙,要么是这刺客另有隐情,要么是刺客不止一人。
可这些东西都无法说予眼前的祥公公或是这位刚刚相识的燕雀听。
“祥公公,如果青描大将军那么厉害的话,那刺客应该根本没离开皇宫,更有可能直接脱掉刺客装混进人群。刚刚将尚书大人叫走的那名公公有没有和您说其他的事情?比如将身处罗生宫附近所有的人全都集中到一起……之类的。”
她和祥公公不是上下级关系,说起话来也比刚刚在马车中谨慎得多,生怕什么地方触及对方霉头,让风城胥不好过。祥公公皱起眉头似在思考,还是燕雀先开了口。
“祥公公离宫离得早,想必不知宫内安排,正如冉大人所言,御林军已将附近所有人请到了一墙之隔的地蒲宫,”燕雀向西方微微一偏头,眉眼舒展,“此处有太医守着,已无须在下忧心,不如由在下带路,将冉大人带去地蒲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