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会天权 “没有尸体,便不查了么?”……
白隼脚上系着重达五千两银子的薄薄一张纸,轻飘飘飞向冉府的方向。
冉霜扁着嘴,想着伤门仵作那点可怜的月饷,哀嚎一声倒在了柔软的椅垫上。
她要给风城胥打十年白工!十年!呜呼哀哉!背负房贷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冉霜打起精神,将前阵子提交上去的、天子遇刺一案的卷宗重新打开,摊在腿上,从头到尾再次通读了一遍。昨夜睡得晚了些,冉霜读着读着眼皮打架,不小心就在椅子上蜷着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已是下午,风城胥不知从哪拖了把椅子过来,正坐在她身边看东西,她身上则披着风城胥的大氅,毛绒又暖和。
冉霜裹着大氅蠕动着凑到男人的腿上躺着,那人微微一笑,温暖的掌心便盖住了她的眼睛,为她挡去室外明媚却不带多少暖意的阳光。
“天子怎么说?”她问。
身为刑部尚书,自然有求见天子、并与天子单独探讨国事的权利,今日风城胥说好将冉霜‘有幕后黑手存在’的思路整理一下,再提交到天子那处,由天子定夺是否动用人力物力,沿着虚无缥缈的线索继续查下去。
“以稳定军心为重。”风城胥答。
没错,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让京城中人平静下来,毕竟尚未敌军压境,无论是朝廷中人还是京城百姓,显然不能自乱阵脚。根据冉霜打听到的消息,百姓中共有两种流言,一种是天子怕了旗国人,准备秘密迁都,避开旗国锋芒;还有一种是天子已经南下,京城里留下的只是个空壳,京城的百姓是欺瞒旗国人的牺牲品。
无论哪种传言,都是在离间天子与民心,庆国百年盛世太平,曾历经过战乱的人早已死在了几十年前,现下的年轻人只在话本中听过那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战乱时代,怕死得要命,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想着往安全的地方逃,不顾消息的真伪。
此时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便是,趁着春日将至未至,天子在京城举办一场赏花之宴,借机让百姓一见天子真容,只要让百姓知道天子没跑,御林军没跑,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怕就怕在,天子这才遇刺不久,不知暗处还有多少人盯着天子的性命,若是真的办了这场赏花宴,无论是对天子而言还是对御林军而言,俱是极大的考验。
冉霜枕在风城胥的腿上半梦半醒,男人说的话她倒是一五一十都听了进去,当皇帝是真的不容易,虽说手握极权,可每日需要劳心劳力的事情也着实太多了点,好在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所以我们要查么?查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后黑手。”
风城胥嗯了声,手指小幅度地抚过她太阳穴处细嫩的肌肤,“还要你多多帮忙。”
冉霜不由得弯起嘴角道:“可我只是个仵作,不是神探,这次没有尸体给我看,更没有尸语给我读。”
“没有尸体,便不查了么?”男人反问。
查,当然要查,冉霜查案向来以简单为主,在她看来,只要是人为的案子,通往真凶的线索就绝对不止一条,所以只要能够找到真凶,是否将所有线索全部掌握手中并不重要,所以如果重启天子遇刺案,能继续抠细节的地方还有很多。
凶手蓝沫服毒自杀,当时冉霜给出的动机是,蓝沫受到来自旗国的指示,让他杀掉身在庆国的旗国质子仇兀,这样便可给旗国以大举进犯的理由。只是蓝沫对质子仇兀有手足之情在此,不忍伤害质子,所以一意孤行,前去行刺天子,败后为了不连累仇兀,不让天子误认为是仇兀指使行刺,才回去给了仇兀一刀,只为刺伤,不为刺杀,后服毒投井自尽拖延时间。
而支撑这一切的最强有力的证据是带有旗国文字的烧焦传讯。
乍看之下行为动机合情合理,这是冉霜亲自总结的卷宗内容,可她越是琢磨越是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守宫的那人是号称就连老鼠的数量都能对得上的青描大将军,理应对这皇宫内外进出人物了如指掌,身为质子与质子侍从,仇兀与蓝沫并不能踏出皇宫半步,也就是说侍从蓝沫只能在皇宫内部拿到来自旗国的消息。
……所以这些消息的来源又是何处?在青描大将军的眼皮子地下,是谁用什么办法将与旗国私通的信件送进皇宫内部?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那些被烧焦的碎片与旗国皇室根本毫无干系,蓝沫是被人利用,才误以为与自己联系的人是旗国皇室,如果利用蓝沫的人正是他们所追查的幕后黑手,那么幕后黑手定然知道旗国边境最近不太平的消息,这消息还是冉霜从李惊蛰口中要出来的话,那时候的李惊蛰还威胁她,若是她知道了这些消息,要小心脑袋搬家。
冉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袋还好端端地装在上面,暂时没有要掉的意思。
坐在家中闭门造车显然不是个好方法,她还需要更多的情报。
“我得出门,”冉霜按住脸上风城胥的那只手的手背,“我们得出去见个人。”
有风城胥跟着,她自然不用恐惧被偷听偷窥的事情,只是这年已经过完了,距海棠所说的‘近期恰好在京郊过年’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日子,冉霜不得不先行给海棠送信,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只不过她见到的人并不是那对玉娘姐妹花,而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权,比起初次在地牢中见到的那副病若游丝的模样,面前的天权黑了不少也胖了不少,双颊红润,纤弱无骨的双手比地牢那时粗糙得多,倒是一双杏眼炯炯有神,看着比刚走那时健康多了。
“冉妹妹。”天权眉开眼笑地将油纸包塞进冉霜怀里,道,“这是昨日收了海棠的消息后,姐妹们一起为冉妹妹准备的,冉妹妹可莫要嫌弃我们手艺太差。”
她莫名其妙地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嚯,是蒸得七扭八歪的一包南瓜酥,只得哭笑不得地收下,只拿一块在手上,剩下的被风丙接过,放回车厢里。
“那就谢谢啦。”她捡了个条椅坐下,咬了口南瓜酥,虽然品相不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好吃。”她夸赞道。
天权脸上的笑模样真挚极了,同别苑姑娘们接客时那虚与委蛇的笑容截然不同,看得出天权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天权被你们捉过一次,姐妹们料想,你们必然不会捉天权第二次,所以才是天权过来同冉妹妹见面。冉妹妹想知道的内容,姐妹们已经同天权说过,冉妹妹只管问,天权定知无不答。”
冉霜往嘴里送南瓜酥的动作短暂停滞。
之前从海棠那里她已经听过了有关血莲花纹的事情,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次。
“天枢和天璇的血莲花纹真的只是在当玉娘的时候学来的?”
天权点头,全然不似作假的模样,道:“是,她二人在听冉妹妹有此一问时惊诧得不得了,那血莲花纹本是旗国某位后妃弄出来的玩意儿,只是在后妃被打入冷宫后,血莲花玉佩自然只能被炸了个一干二净,知道血莲花花纹纹路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她二人之外,不过后妃本人与小太监二三。”
只有文人或是闲人才会对看画册提起兴趣,天权等人作为迎春楼别苑里的姑娘,闲暇时间不是在保养身子就是在侍弄花草,自然对画着鬼印的画册一无所知,姑娘们对冉霜并无隐瞒,从她们这边下手显然不大行得通。冉霜当然没忘了找天权最初的目的――是别苑的七位姑娘杀了韩家旁支的那对父子,而向冉海日行贿的人也正是这对韩家父子,又被给事中掌握了行贿受贿的证据,她从风城胥那里借来的五千两银子正是为了平息此事,只是不知别苑的姑娘们对韩家父子的情报又掌握多少。
天权黛眉微颦,面露苦恼,只道:“冉妹妹救了天权的命,天权不敢瞒着冉妹妹,可天权等人确对韩家父子并无了解。之所以将这二人看成猎物,不过是因为这二人在京城轻薄女子罢了。他们手中银钱无数,若是被害女子的家属、尤其是她们的夫君找来,只要拿钱消灾便好。毕竟对这些女子的夫君而言,被轻薄到自绝性命的不是自己,死了老婆还有钱拿,用这钱还能再娶个新媳妇,何乐而不为呢?”
说这话的时候天权柳眉倒竖,恨得咬牙切齿。
诚然,在这个年代,无论是在父亲还是在夫君的眼里,女儿和媳妇大多不算是个有思想的活人,明明韩家人做出此等恶事,拿了韩家多到足以买命的银钱的男人们却不会报官,还是姑娘们在京兆尹的床上听来此事,一拍即合替天行道,才给庆国的姑娘们除掉这两名隐患。
冉霜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确,只问了问前后的其他客人,天权对答如流,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们对天子微服出宫来别苑寻欢作乐之事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