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选哪个 “你的卖身契。”
战争。
这是向来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冉霜从未经历的东西,对她而言,她距离战争最近的时候是碰到那名狻猊军校尉尸体的时候,血肉铸就的身躯与冰冷铁器碰撞在一处,只要稍有不慎,便是战死沙场的下场,运气好的话还能留个全尸,或者像王武那样受尽折磨死于家乡,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死在战场的不知道哪个角落中,被钉了铁掌的马蹄踏个稀巴烂。
古往今来,也就只有昏聩的将军热爱战争,仗着一身武艺高强,驰骋在沙场之上,千里之外取敌首级,用手下儿郎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换来无数军功,喝酒吃肉玩女人,将百姓的喜乐置之度外。
还有一种人喜欢战争,那就是能在战争之中得利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手中握着重权,只等什么时候天子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便从内部出手,不但解决战争,还要解决皇上,自己称王。
在京城中,最早得知南下消息的人多半与兵部关系密不可分,然后扩散到整个朝廷的圈子中,紧接着是那些与朝廷关系密切的富商――富商出资,向朝廷官员买来一手的情报,还能顺便带着官员的妻妾一同南逃,富商最为惜命,只要上面稍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卷铺盖走人,若是战争真的一触即发,胆小的富商理应是第一批逃窜的人,至于胆大的则会留在京城里,挖空心思钻研如何能趁着战争期间发一波国难财。
风城胥被天子诏去商议要事,风丙则被留给冉霜,这回不再需要想方设法躲着冉家,冉霜光明正大的坐在风府的马车中,掀开帘子,在京城中肆无忌惮地穿梭,她见到百姓家家户户屯粮屯水,就连向来热闹的西城也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就好像――
就好像对庆国的九军毫无信心,笃定京城必将城破般。
冉霜纤细手指抚过车帘,无意识地将车帘放下,面露不解。
庆国占地极广,这个时代又没有机械的代步工具,若是旗国真的进犯了庆国的边境,哪怕是一路未受任何阻碍,急行军,想要来到天子脚下至少也要近一月的时间,为何京城会如此人心惶惶?而且此乃重要的军事机密,为何会轻易告知城中百姓?
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冉霜试图将它置到一旁,却还是失败了,这念头实在是有些大不敬,她几乎不敢想。
如果这一切都是由丞相亲手安排,方便丞相谋反之用呢?
那个容貌普通、眼神却摄人心魄的丞相,如此得到当朝天子重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控庆国大半命脉,如果是这个男人想反呢?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天子又为何对丞相如此信任?
外加上冉霜手中画着鬼纹的画册,以及画册上的那些和案件有关的花纹,幕后操纵着一切的究竟是谁?又抱持着怎样的目的?
冉霜在京城中逛了一整天,也就看了一整天面有忧色的各路百姓,好在虽然战争一触即发,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冉霜在凤毓斋买了一大包南瓜酥,吃了一路,一直吃到风府,她回府的时候风城胥已经回来了,身上披着鹤氅立于偏门处,手中撑着伞,正等她归来。
她见到这幅场面就笑了,风城胥伞上积雪不多,风管家是真的神奇,对风府所有人的行动了如指掌,知道风城胥何时离朝,也知道四处闲逛的冉霜何时归家。她把装着剩下一半南瓜酥的油纸包塞进风城胥手里,接过伞抖了抖,倚在门边。
“雪很小,不打啦。”她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
妄议天子是重罪,妄议丞相当然也是,不过是仗着眼前人是刑部尚书风城胥,她才敢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不怕对方举报她或者将她丢进地牢。风城胥星眸闪烁,就是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也依旧面上不改。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的。但我觉得,幕后黑手的目的也许不是真的想直接把上面的那位……”冉霜右手横在脖颈前,做了个切割的动作,“……掉,而是动摇君心。不是军队的军,是君子的君,他想用这种方式折磨天子,让天子夜不能寐。”
刑部前几日已经将那名画册的供货商放掉了,毕竟无论是在供货商家中搜查也好,将供货商手头所有货品逐个翻找也罢,再没找到任何一本与鬼纹有关的画册,刑部探子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将书市也查了个遍,封底处画着鬼纹的画册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神出鬼没的彻底消失不见,作者已不可考,仿若这些画册是专人所为,画出来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给刑部搜查,聚集到风城胥手上,最终成为冉霜歪歪扭扭的报告,经由风城胥誊过后,交到天子手中,用以警告天子。
冉霜换位思考,如果她是天子,她的奶娘疑似死在厉鬼手中,还有人故意让奶娘死时怀抱恶狗,死亡现场的画像出现在民间流传的画册之中;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出去寻欢作乐,留宿过的青楼过几日便开始出现奇怪的杀人案,死者肚皮上的花纹也出现在了同系列的画册中;在自己的行宫中被刺客刺杀不说,刺客的房间中也有古怪花纹,画在另一幅画册上。
一系列的画册共有十二本,去掉这三本,另剩九本。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就是说天子至少要提心吊胆九次可能存在的袭击,又可能这只是幕后黑手的一个恶意的玩笑,要天子为此提心吊胆一生。
冉霜对风城胥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让男人心里有底,她不知天子安危与国门安危对天子而言孰轻孰重,风城胥作为能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理应掌控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好。”男人若有所思,“还有旁的事么?若是无事,我要给你个东西。”
话说到这里就是结束的意思了,冉霜将这一切暂时丢到脑后,问:“什么东西?”
风城胥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男人勾起嘴角,掏出张面值不菲的银票置于桌上,盖着钱庄的泥印,冉霜直起身看了眼,足足有五千两,正是冉海日被给事中威胁的数量。
“这是?”
“你的卖身契。”男人难得开了个玩笑,“一会儿将白隼唤来,让它带着银票送去冉家,当然,这钱算是你从我这处借的,未来十年身为仵作,你要给我打十年白工。”
十年五千两,一年五百两,杜门……现在是伤门了,伤门仵作一年俸禄可远远不够五百两之多,这大概是看在他们‘交情不菲’的份上,才给出的额外待遇。
冉霜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可我以为――”
男人接住她的话:“以为什么?”
冉霜抿紧唇,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我以为你会娶我。
我以为,在我们耽误了这么多年后,你会驾着七彩祥云把我娶回家,就算现在京城动荡不安,但我愿意等下去,等什么时候太平盛世,你会让我成为京城最令人羡艳的新娘,没打算让我做十年的仵作。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摇摇头,没问出口。
男人轻咳了声,星眸里染着些许不解的神色,倒是没追根问底,继续说道:“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那便是我八抬大轿正式娶你回府,五千两银票会兑成五千两雪花银,一箱一箱抬到冉府,只是若是此般行事,你说不得要回家住上一阵子,还要背上被冉大人贩卖的名声,好处是毋需你再卖身还我钱。”
啊,原来风城胥是这样打算的。
“可……之后呢?”冉霜低声问。
“之后什么?”
“成亲……之后。”
一向成竹在胸的风城胥面露困惑,星眸微眯,又恍然大悟般瞪大,露出些许动摇神色。
“莫非你――”男人艰难措辞,“――不想同我成亲?”
“不不不,还是想的,”冉霜忙回道,语毕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些什么,控制不住地涨红了脸。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完,不然误会可就大了,她试探性地用自己的食指勾住风城胥的小指,小声问,“我的意思是,等成亲之后,你想让我在家相……相夫教子吗?”
风城胥眸中疑虑顿消,那点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近乎微不可闻的不自信瞬间消失殆尽,男人一双星眸满是温暖神色,同房间外北风怒号的世界格格不入。
“不,就算是成了亲,你我与现在也不会有任何不同,你可以继续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愿意当仵作便继续做仵作,愿意相夫教子便相夫教子,我八抬大轿娶你是为了给你名分,而不是为了将你束缚在风府里,所以我才会先行提议,借钱给你接济冉家,这样你十年之内就跑不掉了,至于十年之后的事情,便交给十年之后的我。冉霜,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