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押入大牢 那人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对……
冉霜抓紧了自己的袖口。
高墙那端,书生杨皓还在与‘绑匪’闲聊以分散紧张情绪,将自己和奶娘案凶手欧阳先生之间的那点事情娓娓道来。
杨皓不是生来就是京城人士,杨皓的祖籍在更南方的小镇,许多年前进京赶考,路过玲珑县的时候,与同样备考的欧阳先生一见如故,二人平日以书信方式彼此联系,在画完手头画册后的短暂喘息之机中,杨皓也会赶着马车去玲珑县与欧阳先生见上一见,聊聊近况。
探子不动声色地转换话题,问:“那你也会你的带画册给他看么?”
杨皓笑着低头答是,紧张地抽了抽鼻子。
‘上面的先生’是有钱人家,请他画的那么些画册也不是为了让别人抄来贩卖,杨皓几乎没在书摊画摊上见过自己的笔墨,不过他从来不问原由,毕竟他是有钱人家家养的书生,每一本画册能拿到的钱远超其他书生,说不定哪块银子便是封口费,于是杨皓眼观鼻鼻观心,从不多问。
冉霜来得晚了些,不知道之前探子使了何种手段,竟让杨皓误认为只要两个人聊天不停,自己的性命便仍在掌控之中,赎金还没到,书生能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少,声音也急迫起来,不小心便多透露了些内容。
比如曾经画过一套十二册的话本,故事的部分由他撰写,‘上面的先生’却提出了一些额外的要求,让他在原本的故事中多添几笔,画上一些指定的花纹进去,例如血莲花纹。
比如‘上面的先生’不过是富贵人家跑腿的公子,他需要取悦的那个人实际上是名未曾及笄的姑娘,姑娘极为喜欢公子,甚至曾经说过长大了要嫁给那位公子。
风丙手下不停,将杨皓口中证词全部抄写下来,呈在风城胥面前作为证据,而冉霜则闭上了眼。
杨皓是家养的书生,所以他们在供货商人那条线中一无所获,因为这些画册根本就没有在市面上流传。幕后黑手知道只要将这些画册陆陆续续地藏在书摊上,就必然会被刑部的探子收走,递交至刑部的书房,最后集中在天子眼前。
它是一种无声的恐吓,将天子死去的奶娘、天子去过的勾栏院、和天子遇刺这几件事联系在一处,目的是让天子生活在被窥探的恐惧中,茶饭不想。
幕后黑手也确实达到了目的,眼下天子愈发疑神疑鬼,甚至已经很久未有和后宫的任何嫔妃同房,每日只生活在御林兵士铁桶般的保护里。冉霜再次想到自己归纳出来的、幕后黑手必须符合三个特点:要与庆国有血海深仇或是觊觎天子的地位,要拥有超凡的头脑和隐忍的品性,还要在庆国拥有一定程度的地位、知晓国事。
其他人已经因为种种原由被冉霜剔出了嫌犯列表,现在单子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燕雀,一个是丞相锦尘。
如果幕后黑手是燕雀,燕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丞相锦尘却因为灯下黑而并不知情,风城胥需要与锦尘联手,才能找到燕雀死死藏在背后的秘密;
如果幕后黑手是丞相,那么作为丞相的门客,燕雀不过是丞相行事的傀儡,风城胥需要直接告知天子,由当朝天子来解决此事。
日渐西行,有马车声音由远及近,探子当机立断,再次将书生杨皓迷晕,所有人警惕地望着马车逼近,从里面下来一个冉霜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这人当年曾来找过风城胥,给她的尚书大人留下那枚她再也没见过第二次的、价值连城的簪子,是丞相的身边人。
那人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对风城胥行了个大礼,然后交给冉霜一个极为关键的证据。
冉霜接过管家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只看了一眼便叠起来收进怀里,对风城胥摇了摇头。
夕阳西下。
冉霜坐在城西贰拾茶楼最外面的座位上,面前摆着一壶茶水,店小二小十二殷勤地给冉霜和风城胥倒上茶,茶水从热到冷,没有任何人碰过分毫。
地平线远方,背着背篓的长发男人步履沉重,慢慢走入众人视线,虽然冉霜认识的草药种类不多,可他还是能判断出,那人这次出城是采了一整天的药材,被白布包裹的那几味药更是格外名贵,用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救下什么人的性命。
刑部的探子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低调地将燕雀包围,仅有一名探子身穿刑部着装,光明正大地走到燕雀面前,不会武功的男人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味,只点点头,顺从地将背篓放在地上,伸出双手,任凭它被沉重的铁链一圈一圈缠住,面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又平静,看不出是对自己的处境极有信心,还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
冉霜刻意嘱咐了负责抓捕的人员,燕雀是一介文人,无论有罪与否,要等她来定夺,不准任何人对燕雀用刑。有风丙在,她的命令就是风城胥的命令,刑部的人莫敢不从,于是当冉霜回风府拿好证据再回到刑部地牢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燕雀被安顿进了打扫得最为干净的大牢,刚用过一顿还不错的餐食,狱卒正将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拿走。
“燕雀。”冉霜拖了把椅子过来坐着,将这一段时间搜集来的所有证据堆在腿上放好。“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燕雀似笑非笑,虽然身处牢狱,却还是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冉大人又是以何种理由逮捕在下?在昨夜的――闲聊之后?”
冉霜就是再迟钝也能判断出燕雀所说的这句话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胁:昨天你夜闯丞相府差点被抓住,是在我的包庇下才被放了一马,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被丞相发现,现在就应该识相一点把我放出牢笼。
但她今早已向丞相坦诚自己昨夜的行动,这句威胁便成了空谈,而燕雀却因为被早早支出京城采药而并未注意到这点。
“逮捕你的不是我,”冉霜不为所动道,“是你已经被丞相放弃了。”
燕雀神色未变,微微一笑:“丞相从未将信任交予在下身上。冉大人,还是那个疑问,冉大人打算给燕雀安上何种罪名?”
罪名。这一点冉霜倒是从没想过,她只负责将所见与自己的推论结合起来,联动所有的证人证物还原事实真相,至于触犯了大庆哪条法律,又要被施加什么样的罪责,那是刑部该负责的事情,她只是一名仵作,理应只出现在有尸体的地方,她所做的的一切已经算得上是逾距,是风城胥给她的特权。
对面的燕雀显然也清楚这点,在听到她的回答后垂下眼,沉默半晌后才再次开口,示意她放在腿上的那一大叠证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为什么呢?
时光倒转到天子遇刺的那天,她与风城胥匆匆赶到宫中,风城胥被天子传唤,而她则行使仵作的职责,前去天子用早膳的地方查探小太监的尸体。就在那天,她与燕雀初遇,在那个寒冷的冬日里,有一把好嗓音的燕雀温润如玉,满身是药香,对她一拱手,客客气气地叫道:“见过冉大人。”
如果不是身边人的介绍,她并不知道燕雀姓甚名谁,又是谁的亲信,可燕雀却认得她,还称呼她为冉大人,唯一的解释便是,燕雀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或者说,燕雀早已准备好在天子遇刺那日于罗生宫中见到地位爬升飞快的冉霜。
“只因一句问好。”燕雀自嘲地笑笑,“在下竟没想到居然败在此处。”
那叠证据依旧摆在冉霜腿上动也没动,她望着坐在牢狱中依旧身子笔挺的翩翩公子,略有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回答你足够多的问题了,燕雀,现在换你来回答我了。站在你那个位置,你应该见过不少凌虐致死的卷宗,对吧,我不想他们对你用刑,那太难看了。如果你知无不言,我答应你,我会争取让你走个痛快。”
毕竟你是丞相的弃卒。她在心里说。
在这一刻,冉霜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风城胥的脸上看到了刹那变幻的沧海桑田,隔在厚重栅栏另一端的男人表情微动,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每一根发丝都露出疲惫的样貌。
“问罢,你想知道什么?”
冉霜接手鬼纹画册是在从雪湖山回来之后,刑部却是从奶娘案结案的瞬间开始有关于这一切的调查,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从漫无目的的排查直到今天,期间又发生了案子无数,冉霜才终于顺藤摸瓜,将一切的始作俑者关到刑部地牢里,而这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件杂糅在一起,冉霜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画册。”她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印着鬼纹的画册,是你瞒着小小姐冬露让杨皓画出来给我们看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