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并无动机 每个人都是环中不可或缺的一……
有钱人如丞相府的大小姐,在这个万物贫瘠的年代里，玩法比冉霜想得还要多。
丞相心系家国，家中成年儿女双全,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便多了几分纵容，不求她成才,只求她快乐,没有时间陪伴,那就寻找有时间陪伴小小姐的人。
因为冬露喜欢燕雀，所以身为丞相府中作为医者而存在的门客就要放下手中的所有活计，专心陪同小小姐玩耍。小小姐喜欢飞鸟,燕雀就要给在深山中为冬露捉回飞鸟；小小姐喜欢游鱼，燕雀就要脱掉靴子下河为冬露摸鱼。
只是小孩子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还是活蹦乱跳的雪^，明天可能就成了一地羽毛，今天还是不知从哪里进贡来的锦鲤，明天就成了一池鱼尸。
今天燕雀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小姐新欢，明天也可能成为被家仆扫出去的垃圾。
燕雀需要想个办法保全自我。
燕雀自知生得一副俊逸的好模样，又有温润的医者气质在身，这自然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正赶上最近小小姐爱上了话本，着他把市面上所有的话本买了个遍,小小姐识字不多，就要燕雀缠着给她念,于是燕雀生了个心眼,刻意挑出那些话本主人公与自己相似的角色，为小小姐念睡前故事，讲小姐爱上了穷书生,讲双生魂灵，讲生生世世。冬露听得入迷，年幼的孩子本就分不清爱与眷恋，何况是一向有钱缺爱的小小姐，燕雀轻而易举地在小小姐的眸中看到了眸中根本不该产生的眷恋之色。
成了。燕雀在心中想。性命保住了。
可虽说丞相对小小姐管教不多，但冬露毕竟是丞相之女，燕雀不敢拿冬露情窦初开这类事情冒险。冬露识字不多，燕雀索性把话本替换成更加简单易懂的画册，然后将这类情爱话本逐个销毁，或是替换成无害的内容塞进书架里，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喝着江南送来的西湖龙井吃着点心看画册，怎么看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看画册的速度可比看话本快得多，冬露很快将市面上所有的画册都看了一遍，却还是觉得不过瘾，这时身为丞相之女的好处便凸显了出来，冬露让燕雀为她找来城中所有擅长绘画册的书生，将他们的作品逐个筛选，最终挑出名为杨皓的书生，让杨皓推了手中所有的活计，给了足够的钱，让杨皓每日只为小小姐一人创作，冬露要求里面加上书生，杨皓就在里面加上书生，冬露要求画册里加上女鬼，杨皓就在故事里加上女鬼。对于杨皓而言，乖乖听话带来的是一笔惊天巨款，但对于小小姐而言，那不过是理应剪短的一小截指甲，小小姐养着杨皓的同时，又找到了其他的兴趣，比如缠着燕雀背药材的药性。
当小小姐的注意力从画册身上转移到别处的时候，就是燕雀可以开始行动的时候。
杨皓与奶娘案中的凶手欧阳贤相识的事情燕雀并不知情，直到刑部卷宗被递交到天子手中时，燕雀才得知欧阳贤借用杨皓的画中作品布置凶案现场一事。能为丞相府小小姐绘画的书生自然是佼佼者，而那位欧阳先生不过是拙劣的模仿者，唯一原创得不错的就是画卷右下角的鬼印。燕雀偷偷压下那本画册，没有递到小小姐手中，而是让杨皓将鬼纹誊画下来，画在那本本该递交给小小姐看的画册背面的角落。
在奶娘案发生之前，燕雀在向杨皓传达小小姐最新的要求之时，杨皓曾经反过来问过燕雀一些问题，有关于麻沸散的剂量，也有关于人体构造。那时燕雀以为是绘画所需，便一五一十地运用自己的知识讲给了杨皓听，而在奶娘案案发之后，燕雀才意识到其中关窍。
欧阳贤想杀掉天子奶娘，让林府的所有人解脱。其中最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是让人误以为是厉鬼索命，刚好欧阳贤最为交好的朋友杨皓前来玲珑县赴约，分享手中最新的故事，欧阳贤看到故事之后，心中定下杀死奶娘的计划，以探讨故事为由，反复向杨皓咨询相关问题，而杨皓则是将这些问题统统抛给燕雀，将燕雀的答案寄回去。欧阳贤最终在鬼门大关的最后一天成功夺走天子奶娘性命，而早已回归京城闭门不出的杨皓一无所知。
穷书生一无所有，唯有一身义气，到死也没有供出无辜杨皓的姓名。
每个人都是环中不可或缺的一员，直到燕雀看到刑部递交的卷宗，才推断出一切的真相。
在这一瞬间，燕雀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其实拥有比他想象得更打的力量。
是冉霜推断的先后顺序错了，不是先有的画册，然后才有的那些线索，而是反过来。青楼案作为四大悬案之一，燕雀早就见过了那些血莲花纹，于是他以小小姐的名义，命令杨皓在画册的什么地方加上血莲花纹，这阵子小小姐对画册突然失去了兴趣，只请人到家中说评书给她听，但杨皓却并不知情，只把燕雀的命令当成小小姐的命令，依言画出十二本不对外流通的画册，作为一个系列，在背面的角落里画上一模一样的鬼纹。
冉霜疲惫地用手指捏了捏太阳穴，继续说道：“如果我的推测无误的话，你之所以要求杨皓在画中加上血莲花纹，是因为在你这个位置，你知道天子平均多久微服私访一次迎春楼。”
一本来源不可考的画册在市面上流通，这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刑部耳目遍天下，风城胥没有让燕雀失望，果然从书摊上买走了那些背后画着鬼纹的画册，燕雀相当清楚，这些画册的内容最终会与近期发生的案件关联到一处，被总结成卷宗，递交到天子手上。其实不只是奶娘案和青楼案，还有几个地方案子也有关键证物被燕雀命令画在画册中，只是有些地方官员胆小怕事，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没把那些案件当做一件大事，事无巨细地呈给风城胥，而玲珑县这边则是因为有冉霜的存在，风城胥便多看了几眼，将这些微妙的细节记在了心上。
身处燕雀的地位，虽然无官无职，但好歹算是丞相亲信之一，丞相更是将自己的小女儿一半的时间交到了燕雀手上。丞相还没无所不知到那个地步，丞相能见到的只有坦坦荡荡的燕雀。在丞相的眼中，就算燕雀可能和自己的小女儿关系过于密切，好在这名医者显然没有对冬露动额外心思的念头，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仍然得到丞相重用。
所以燕雀能够得知旗国边关动荡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庆国也好旗国也罢，俱是体面人，想要对别国出征，总要找些合理的由头。燕雀在听到旗国的骚动之后，很快替旗国找到了‘合理的由头’，那就是旗国质子仇兀。
旗国质子仇兀不是庆国人却生活在庆国这片土地上，所以小的时候身子总是不大好，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几乎要将肺管子一并咳出体外，燕雀在被丞相带回京城没多久后，丞相便下令，让燕雀进宫为仇兀开药调理身体。
燕雀比仇兀虚长几岁，但也要比年长的蓝沫小上不少，蓝沫与仇兀被软禁在这四方天地中，也见不到什么别的人，自然而然与燕雀逐渐熟稔。
单方面的。
在从兵部处得知旗国边关蠢蠢欲动的消息后，燕雀立刻想到了仇兀与蓝沫，天真无邪的质子与愚忠的奴仆自然是最好的利用对象，只要质子死了，旗国定然举国轰动，庆国百年太平定会划上句号，黎民百姓被迫沐浴在战火之中。
可只要有蓝沫在，质子就不会死。
“我还没找到十足的证据，这部分只是推测。”冉霜将手中天子遇刺一案留下来的烧毁的信件举起来，“现在已有刑部的人在你的房间中进行搜查，我相信我们不会一无所获。”
燕雀利用这二人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的特点，假意欺瞒蓝沫，谎称自己冒死前来传递一条偷听来的消息：天子有意除掉质子仇兀，蓝沫果然轻信了燕雀所说，决定孤注一掷，刺杀庆国天子。至于一击不成之后回罗生宫再刺仇兀则是蓝沫自己的决定，愚忠的奴仆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至少要在死前将天真无邪的仇兀摘干净。
而燕雀所做的不过是拿着烧毁的、写有旗国文字的信件一角，闯进蓝沫的房间，将现场伪装成‘蓝沫收到旗国皇室信件私通，旗国皇室要求蓝沫杀死质子，给旗国以进犯的理由。为了拯救质子性命，蓝沫选择行刺天子’的样子，顺便在蓝沫房间留下最为关键的、画在画册上的蛇腹纹。
那日燕雀想尽办法随同丞相入宫，有大把的时间做成此事，不然也不会与李惊蛰一起被关在宫中，等候御林军抓捕刺客，主动请缨去隔壁罗生宫为质子包扎，又遇到冉霜。
燕雀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天子多疑敏感，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惧之中，一卷十二册的画册，彷如预言般，将天子身边人纷纷拖入泥沼，那剑就悬在天子的头上，天子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只能始终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冉霜深吸气，停下话语，接过风城胥递过来的热茶双手捧着。她与燕雀四目相对，却没在对方眼中看到半分惧色。
“冉大人辛苦。”燕雀优雅地将鬓发抿到耳后，“为在下罗列如此之多的罪名。可冉大人却忘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动机，冉大人，在下不过一介医者，在下没有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