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是喜欢还是
不喜欢?
其实高长月疑问的点,是为什么要去医院住,医院里有住的地方吗?
这个疑问在两人走进医院产科的护士站时,得到了解答。前台一个年长的妇女先看见他们,边忙边招呼道:“哟,我们明朗回来啦?”
旁边两个年轻点儿的小护士抬头一看,略微含蓄地喊了两声:“朗哥。”
孟明朗笑着应一声“嗯”,随后把背包往前台的凳子上一放,问:“孙姨呢?”
“她给病人量血压去了。”年长的妇女忙完手上的工作,这才注意到来的是两个人,“怎么,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怕被误会,高长月连忙开口介绍自己:“阿姨好,我叫高长月,是孟明朗在滨城的同学。”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嘴一张,就说成了同学。那个妇女一听,眯着眼睛问:“同学呀?学的哪个专业?”
高长月突然有些尴尬,她这一说,别人肯定以为她也是医学院的,没办法,她瞟了一眼身边似乎并不打算说话的人,解释道:“那个……是异校同学,我的学校就在隔壁,我学的是音乐。”
说完,她自己都感觉尴尬得不行,呵呵傻笑了两声。
听到“异校同学”这个新创词,孟明朗没忍住笑了。感觉身后有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开口解围:“她是来这里工作的,路上塌方,从中午堵到现在,错过了酒店的入住时间,没地方可去,小阿姨,今晚你就随便照应她一下吧。”
“行,小事。”被叫作小阿姨的妇女起身招呼两人,“跟我去值班室,先烤烤火。”
说完,她又回头交代那两个年轻的小护士:“你们两个看好前台啊,一会儿要是忙完了,丽丽去休息室收拾个床位出来。”
“好的,知道了。”两个小护士应声道。
因为两人都没有吃晚饭,进去休息室没过两分钟,孟明朗就拉着高长月一起出去买夜宵。
对于现在这个情况,其实高长月还是有些蒙的,去的路上,她问:“那个护士阿姨是你什么亲戚吗?你们之间看起来好熟悉的样子。”
孟明朗双手插兜,边走边回:“不是亲戚,我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她们都是我的家人。”
“你小时候经常生病?”
“没有,她们说我那会儿是整个产科哭声最大的。”
孟明朗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倒是高长月,满脸疑惑:“那你怎么会在医院长大?”
他答:“没有真正的家人,被扔在了医院。”
孟明朗说话的语气出奇平淡,高长月听了心里一揪,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好在他们正好走到夜宵摊前,借着点菜,话题被拉上了终止闸。
等再次回到值班室,里面多了个更年长一点儿的护士,她一看见孟明朗,就上前来拥抱他,说:“让我看看,大半年不见,我们明朗长没长壮些。”
“哦哟,”旁边的小阿姨接过孟明朗手里的夜宵,“孙姐,孩子都长大了,你这么抱他,得害羞了。”
“哪能呀,这不是咱们一手抱大的孩子嘛,害什么羞。”
这两个妇女,更年长些的看起来性格外向,小阿姨反而内敛稳重,看样子,抱着孟明朗的那个,应该就是他之前提起的孙姨了。
高长月手上拎着两袋子夜宵,被挡在门口,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孟明朗手上的夜宵被接走后,挽着身前的人进到屋里,说:“不害羞,孙姨想抱多久都行,不过我们先进屋,一会儿夜宵该凉了。”
孟明朗这么说,身前的人才拍拍他手臂,把两人迎进屋里。
吃东西的时候,从大家的聊天内容里,高长月才知道原来之前来接他们的那个小伙子是孙姨的小儿子。聊天期间,她偶尔才能插上两句,大多时候都是两个阿姨在询问孟明朗的近况。
等吃完夜宵,已经是后半夜了。孟明朗打过招呼后直接去了男医生的休息室,高长月也被那个叫作“丽丽”的小护士带到休息室里休息。
大家一会儿都还有事情要忙,休息室里只有高长月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她看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束光亮,心里想着孟明朗那句“没有真正的家人,被扔在了医院里”,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样睁着眼熬了半小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孙姨忙完手上的事情,打算进来休息。她没有开灯,摸黑把白大褂脱了之后,轻手轻脚躺上床。
“阿姨,可以给我说说孟明朗的事情吗?”
刚躺下的人以为小姑娘已经睡着了,这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还吓了她一跳,她把被子拉到胸口的位置,问:“你还醒着呢?”
高长月闷声说:“睡不着。”
孙姨长长“唉”了一声,之后小声嘀咕一句:“我们明朗是挺招人喜欢的。”
嘀咕完,她才说:“那我就给你讲点儿,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太清……”
高长月只想着听孙姨讲,那句“挺招人喜欢”暗含着什么,她根本就没注意。
“二十多年前,也差不多就这个季节,一个临盆产妇啊,大半夜来我们医院,也没家人陪着,下身全是血,当时把我吓的,慌慌张张把医生叫过来,一检查,胎盘前置,胎儿胎心正常,可孕妇出血不止,危险得很。那时候医疗水平没有现在高,小孩儿是保下来了,可好几个医生在产房里抢救了三小时,硬是没把产妇的命保住……”
说到这里,孙姨从胸口深深提了一口气。高长月揪着心,问:“她就是孟明朗的妈妈?”
“是啊,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看上一眼就走了。第二天一早,来了一对情侣,说是死者的好友,男的姓孟,女的姓江,这两人就是后来养育明朗的孟家夫妻。他们当时来了一会儿就走了,中午的时候又带来一个老人,听说是死者的母亲,三个人在产科楼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江小妹哭得啊,停不下来。说着说着,三个人就吵了起来,具体吵些什么,我们也听不到。晚些时候,那老人匆匆收拾了女儿的遗体就走了,孩子硬是不要,就这样被扔在医院。我们产科几个护士看孩子可怜,就没报警,谁值班谁就照顾这孩子,就这样大家轮流照顾了两个月。”
高长月接着问:“后来呢?”
孙姨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往下说:“再后来,孟家不知道怎么跟院方协商,弄到了领养证明,就把孩子给带走了,只是没过几天,又把孩子送了回来。两个月的小娃娃,全身都是红疹子,倒不是那家人没照顾好,听说还专门请了保姆,只是因为水土不服,孩子被带回去之后就不怎么吃奶,几天没见,瘦了半斤。当时我刚好怀上我家大姑娘,真的是于心不忍,我们科室几个护士和孟家商量之后,就把孩子留在医院里,由我们照顾。时间一晃,明朗也能下地跑了,那家人看他长大了好照顾了,就想带回去,没想到这孩子不愿意走,才不到两岁,独自躲在房间里,谁拉就咬谁。那会儿把我们吓坏了,没想到平时乖巧机灵,也不认生的一个孩子,突然就变成这样。最后实在没办法,孩子还是由我们带,带到他要上小学,江小妹怀了孕,请了产假专门过来,就在这医院里陪着孩子整整一年,直到她自己的孩子生出来,月子过了,才顺利把明朗接回去。至于那老人为什么不要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们都不清楚,恐怕只有那家人才知道了……”
听到这里,高长月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她之前一直觉得,孟明朗再怎么样,也没有自己和小呆可怜,至少他还有个很好的家庭,有很好的养父母,从小衣食无忧,上着好大学,打打冰球,还打进了国家队。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是硬生生被家人抛弃的,况且他的亲生父亲明明在世……
她没忍住,狠狠抽泣了一下。孙姨听见,反倒笑了,说:“你别觉得可怜,我们明朗现在长得很好,又帅又有孝心,每年都要回来好几次,把我们科室的人都当亲人一样,逢年过节不但送礼,还给我们的孩子包红包,一个不落。科室新来的那几个小护士啊,心里都想着怎么把他追到手呢。这帮小丫头,一个两个都精得很。”
高长月眼角夹着眼泪,哭没忍住,笑也没忍住。她不知道怎么插话,就一直默默听着。最后孙姨长叹一口气,惆怅道:“也不知道我们明朗,最后能和什么样的姑娘组建家庭。”
昏暗的小休息室里,高长月侧躺在床上,窗外时不时响起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她看着那束斜射进来的亮光,心里偷偷想,他该值得这世上最美丽善良的姑娘。
第二天一早,高长月是被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刺醒的。窗外各种建筑物上积满了雪,放眼望去,一片刺目的白。
休息室里只剩下高长月一个人,她起身之后把被子铺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去,走到护士站的时候,正好看到孟明朗提着十几份早餐从电梯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