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凶
那年他化名宣幽,初见朗月。
乐朋居中,一身白衣如天地间的一片雪落入他的眼中。其实,他并不喜欢白色。对一个常年与冰雪为伴的人而言,白色带给他的是一股透骨冰寒和挥之不去的萧索沉寂。但那白色落在那人的身上,却是那样的纯与美,让他挪不开视线。
他与朗月之间的羁绊究竟从何而起,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北境的白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上,而他不自知。也许是那人看向他时,眼中的一片清明,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又也许是那人在繁华人间赠他一盏明灯时,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温暖,令他心生眷恋。
那年,在离国太子被囚东宫后,他与朗月夜探东宫,其余三人则分守皇宫大门。月光隐匿在厚重的云层中,整座皇宫淹没在夜的幽深中。
玄幽与朗月飞身进入东宫,便发现宫殿内的禁卫军都已昏睡在地。有微光从太子的书房内透出,人影晃动,似有人在言语。
玄幽与朗月对视一眼,便各自敛了气息向书房靠近,屋内人的话语也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太子哥哥,你快些跟我走吧!他们这次绝不会再放过你。今日朝堂上,那人已经当着众臣的面罢了你的监国权,若不是有宰相他们极力维护,恐怕连你的太子之位也会当场被他罢了去。”说话之人显得十分急切,身影朝另一人挪近了些。
另一个声音道:“我何尝不知父皇和皇后的心思。可我怎么能走啊?我是离国的太子,父皇的儿子。我是楚氏后羿,守护离国和百姓乃是我责任所在,而作为父皇的臣子,为君尽忠亦是我道义所在。”
“况且如今,数条人命还与我相关,我岂能一走了之?如果走了,我将背负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罪。天下之大,将无我容身之处。”这声音,玄幽与朗月都识得,是太子的声音。
另一人显然更是急切,道:“你说你要忠君报国,可你是否知道,那人他不单是要废了你,更是想要杀了你。你难道不明白吗?他现在把你禁足在东宫,就是为了要随时杀你,然后对外说你是畏罪自杀,到时你便是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沉默片刻,道:“如果杀了我,能消除父皇对我的猜忌,能让皇后安心做好离国的国母,换得后宫安宁,换得朝堂一片清明,换得我离国百姓安居乐业,我一死又何足道哉!你还是快走吧。”
“太子哥哥,这一切的错不在你,你为何要牺牲你自己,去换这些不相干人的快活。”烛光下,说话之人抓着太子的手臂,几乎整个身影覆向太子。
太子叹了口气,道:“错不在我吗?那些被挖心之人难道不是因我而死的吗?”
那人的身影似乎颤抖了一下,过了片刻,冷冷说道:“这些人本就该死。”
太子的身影往后退了一步,两道身影骤然分开,道:“你说这些人本就该死,那在其他人眼中我又何尝不是那该死之人。”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吧。”太子悲戚地说着,又对那人道:“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离国,去你该去的地方。”
那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喃喃地说道:“该去的地方?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太子哥哥,不管你相不相信,愿不愿意,今天我都要带你走!”
说罢,那人便拉着太子朝外走去。“砰”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一股强劲掌风推开,犹如挑落的面纱,让玄幽与朗看清了门背后的二人。
其中一人,青色常服,面容俊朗,一身帝王气,正是离国太子楚闻。而在他身侧之人,则是一名样貌端正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在看到玄幽二人的一刻,他神情错愕,但很快恢复镇定,眼带寒光,紧紧地抓着太子的手。
太子惊讶道:“二位仙君,你们怎么在此?”
玄幽道:“来东宫守株待兔,抓那真正的挖心人。”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道:“仙君怕是弄错了,魔人怎会来本王的宫中?”
玄幽看了一眼太子身旁之人,道:“哦,是吗?那不知太子身边的这位是谁?”
太子露出一抹并不自然的微笑,道:“这是本王的皇弟,楚行。”
他转头对身边之人道:“楚行,这是朗月、宣幽两位仙君,快来见过他们。”
楚行快速扫过玄幽、朗月二人,目光在玄幽身上停留了片刻,行礼道:“楚行见过两位仙君。”
朗月看着对面之人,却道:“离国二皇子楚行乃是凡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挖人心的魔人了?”
说罢,看向楚行的眼神陡然变冷,仿佛要看穿他易容术背后的真面目。
太子立即向前,挡在楚行身前,神色紧张道:“仙君怕是弄错了,他的确是本王的皇弟楚行,并非魔人。”
朗月叹了口气,道:“殿下,我原以为你不知情,可如今看来你也知晓此人的身份。既然如此,还请太子退后。”
一旁的楚行在听到朗月说的话时,脸上露出一抹惊异的神情。
楚行拉回太子,再次挡在了太子的面前,对他二人道:“二位仙君,既已看穿我的身份,我也无需再做遮掩。”
说着,便在掌心凝起一股灵力,眼带杀意。“今晚我一定要带太子走,如果你们想阻拦,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罢,一股灵力如风卷浪涛般袭向玄幽与朗月二人。玄幽刚想出手化解,却见一袭白衣已经挡在他的身前。广袖飞舞,须臾,那骇人的灵力便在半空化化作光影消散。
朗月对身后的玄幽说:“宣幽师弟,此人修为高深,你灵力不及他,不可勉强。”
闻言,玄幽心中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一时竟呆在了原地。
在魔族,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即使亲如手足也一样。作为魔尊后人,从小他的父尊就告诉他,在魔族只有让自己不断地变强,才能让族人感到尊崇和畏惧,才能让族人甘心臣服在他们的脚下。
他的父尊还告诉他,他不需要亲情、不需要爱,这些都是他成为强者的羁绊。他此生仅有的少许温暖也只是来自年幼时母亲为数不多的陪伴。可他的母亲因常年见不到自己的儿子,郁郁寡欢,很早便离世了。
在他过往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习惯了父尊的冷漠和残酷,习惯了兄弟的仇视与憎恨。确切来说,他们称不上是兄弟,只是身上留了一部分相同的血,而就这样一点血脉,在魔族人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父尊早就对他们说过,只有强者才能继承他的魔尊之位,而失败的那人将从魔族消失。这就是他身为魔尊后人的生存之道,绝情,冷酷和杀戮。
有时,面对着茫茫大雪,他不禁想究竟是他们魔族的冷酷造就了北境的严寒,还是北境的风雪造就了魔族的绝情。如果这两者不曾共谋,为何他会遍体生寒。即便他拥有的灵力足以抵御这天地间的霜寒,他仍旧觉得冷,从心底觉得冷。
但就在刚才,当那一身白衣挡在他面前时,他却不能动弹了,仿佛被什么给击中了。那是一种遥远到他快遗忘的感觉,如霜寒遇到春风,黑暗遇到火光。他仿佛听到心底的冰破碎的声音。
恍惚间,楚行已经带着太子向宫门飞去,朗月也紧随其后。玄幽回过神后,也立即跟了上去。楚行带着太子行动受限,片刻后,朗月已挡在二人面前,而玄幽则在后面。二人将楚行与太子一前一后围了起来。
朗月对楚行道:“放下太子,跟我回仙峰受罚吧。”
楚行冷笑一声,道:“受罚?仙君的话真有意思。我做错何事,需要受罚?”
朗月回道:“杀人夺心。”
楚行大笑了一声,随后冷冷道:“那些都是该死之人。杀该杀之人,何错之有。”
朗月道:“你说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那名妇人呢?你又为何杀她?”
楚行嗤笑了一下,依旧冷冷地说道:“你是说那名恶毒的妇人吗?她该死。”随后,他们从楚行口中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离国的一个张姓屠夫娶了一名貌美女子作妻子,日子虽然清贫,但夫妻二人相处和睦。那名被挖心的妇人只是偶然看见那名年轻的妻子与人交谈,便心生是非,随意造谣,说那妻子行为放荡,与人苟且。世间多愚昧之人,又有几人能在谣言与是非面前保持清明。
久而久之,连那丈夫自己也信了那些谣言。那名年轻的妻子不堪周围人的嘲讽与谩骂,对丈夫也心灰意冷,终于在一个晚上留下一封血书,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