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宫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玄幽已经坐在了高高在上的王座上,门外带来的寒风让他越发觉得高处不胜寒。
他心中明白,无论他选择杀戮还是其他,他都不能逃避身为魔族魔尊的责任,就算再冷再艰难,他都要挺起脊背,扛起整个魔族的兴衰荣辱,直到他灵肉消亡。
来人容貌俊毅,神情稳重,举止恭敬,一身铠甲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正是他的贴身侍卫楚行。
楚行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颈白玉瓶,低首向玄幽道:“尊主,忘忧酒已经为您取来。”
玄幽看向那白玉瓶,口中喃喃道:“忘忧酒,忘忧酒,世人皆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只是酒有饮尽时,人之忧愁却无尽头。”
楚行不解魔尊为何今日忽然对这酒生了感慨。他最初献上酒时玄幽询问了一些关于酿酒人的事情,但他也依照朗月的吩咐,并未透露酿酒人的真实身份。此后,只要他送来这忘忧酒,玄幽便当场饮下了。
楚行虽然不解,但仍然向魔尊道:“尊主,这酒是我今日从那酿酒人处取得。”
“他得知尊主近日想饮这酒,便立即又酿了一些,让我取来送与尊主。尊主也不必担心,那酿酒人说了会一直为尊主酿制这忘忧酒。”
玄幽嘴角上扬,轻笑了一声:“我昨日在与归院见到了那株桃树,那上面结满了桃花。”
楚行忽地抬头看了一眼玄幽,随后立即低下头。
玄幽没有错过他眼中的一丝惊慌。
他依旧不紧不慢道:“我有多久没有踏进与归院了啊?”
楚行听见玄幽停顿了片刻,似乎真的在回忆有多长时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年。因为朗月被囚在与归院已有十年,而自从那一天以后,玄幽就再没有踏进过与归院。
楚行回道:“尊主,十年。”他知道其实玄幽比他记得还要清楚。
一声轻笑后,玄幽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忘了与归院里的那个人,还有院里的那一株桃树。”
“你知道吗?人也许会忘了自己曾经相识之人的名字或是的面容,但却会永远记得某种气味。这忘忧酒里的清香像极了那桃花的香气。”
话音落下,楚行已单膝跪下,道:“尊主……”
玄幽挥了挥手,道:“不必解释,我知你不会背叛我。你转告那人,不必再酿什么忘忧酒,本尊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关系。”
楚行想说什么,却见玄幽摇摇头,自嘲似地笑道:“真是可笑啊,这酿酒之人就是忧的根由,却把自己酿的酒叫做忘忧。我和他,谁都解不了此生的忧了。既然如此,还要这忘忧酒做什么呢?”
说罢,玄幽大笑两声,似乎这真是件什么好笑的事。
但楚行却从那笑声中感到了难以言说的苦涩和无处宣泄的忧伤。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头道:“是,尊主。”
玄幽抬手示意楚行起身。
楚行容貌端正,一身深色铠甲令他身上多了一些杀气,却也遮掩住了他眉目间常见不散的一股忧伤。
对于楚行的来历和身份,魔族中人知之甚少。在众人眼中,楚行在玄幽还未成为魔尊时便是他的贴身侍卫,沉默寡言,却深得魔尊玄幽的信任。就连魔宫禁地与归院,也能自由进入。
也许是昨夜的梦境触动了玄幽深处的记忆,对着眼前的这一“故人”,他忽然开口询问道:“楚行,你跟着我到北境有多少年了?”
楚行看向高处的魔尊,不假思索道:“回尊主,十五年。”
玄幽有些吃惊,道:“记得如此清楚?”
楚行点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十五年了”。而后,便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玄幽当然知道楚行口中的“他”是谁。
那一年,他奉父尊之命,离开北境前往神州寻找魔族幻心术后人。仙魔大战之后,当年的魔尊带领众多魔人退居北境,却也留下了一部分魔人在沧州,其中有一族便善用幻心术。
但几百年过去,由于大禹山的结界令北境之内的魔族难以逾越,再加上仙族在沧州对魔族施行的重重围剿,到了玄幽父尊玄沉这一代,基本已经失去了和北境之外魔人的联系。
当年他化名宣幽前往离国边境,参与朗月一行人的试炼任务也并非偶然。
灵虚门乃是百年前魔族就安插在仙族之内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处在沧州北面偏远之地,因为小门小派,故并没有引起仙族的注意。
也就是在那一年,同魔族其他人一样,从出生就被困在北境的玄幽才从自己的父尊玄沉那里得知,原来魔尊后人的鲜血可以用来撕开北境大禹山的结界,但仅仅只是一道极其狭小的裂口,维持的时间也十分短暂,裂口出现后,必须马上通过,否则将被结界吞噬。
玄幽按照父尊玄沉所说的方法,用掌心的一道鲜血,配以自身灵力,在大禹山的山脚下撕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迎面而来的微风夹杂着暖意。那种暖不是依靠灵力,而是真正来自大地的温暖,细细流淌,绵延不绝。
从前,他也曾站在结界的另一边遥望着眼前的景象,苍山峻岭,郁郁葱葱,红色烟霞在白云深处若隐若现。那崇山峻岭背后,是远比北境辽阔的天地。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身后大雪肆虐纷飞,却不见一片雪花能冲破结界。即使它们能越过结界又如何,等待它们的也终是消融的命运。
此时的他才意识到这结界的真正可怕威力。他们魔族冲不出去,那令他们畏惧的,要将他们掩埋的浩瀚冰雪也同样冲不出去。这道结界困住了北境中的一切,无论是弱小的,还是强大的。
那一日,他离开了困住了魔族千百年的大禹山,也臣服在了结界的强大力量之下。
他的父尊曾在他离开前问他是否还会回来。他没有犹豫,回答他会的,并坚定地告诉他的父尊,他是魔族王者的后人,他的归宿是魔族,魔族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宁愿永困北境为魔族而战,也不会做一个背弃族人的逃兵。
承诺犹言在耳。他没有忘。那一刻他却有动摇,但绝不是弃魔族而去,而是在看到了那道结界的强大之后,他开始对父尊的做法生出了动摇。
那一次又一次,用无数族人的灵力和鲜血去对抗那道结界和结界背后的仙族,真的能成功吗?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思索该如何寻找另一条道路。但在那条道路未找到之前,他仍然会坚定地执行他父尊的命令。包括这次离开北境前往沧州,寻找隐匿在沧州的幻心术后人。
照他父尊所说,他很快就找到了位于沧州北方的灵虚门。
百年过去,曾为魔族据点的灵虚门早已门庭冷落,草木枯败,蛛网遍结。玄幽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能在这里看见一两个魔族人,多少可以了解一些沧州目前的情况。但如今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把门派收拾了一下,虽然仍是一幅破旧的模样,但至少并不会令人觉得荒凉。第三天,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一只青鸟从天而降,带来了三峰从天衢阁发出的试炼消息。
这道消息刚好为没有头绪的玄幽指了一个方向。也正是这道消息,让他后来在离国找到了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