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倚晴空 京里人就爱搞事
裴玄思坐在四轮车上被人推到前院正厅时,徐允贞正真模真样地在棺木灵位前进香,身后宫人仆厮,还跟着十来个身着公服官带的人,显然都是潞王府一党的朝臣。
他睨着那张藏在面纱后的脸,攒在胸腔里的火立时顶到了天灵处,每一处发根都燎得发烫,双手在袖筒里紧攥成拳,指骨节节脆响。
若不计利害,这些人在他眼中和蝼蚁没什么两样,举手间就能碾死在面前。
但他毕竟不是一时冲动便热血上涌,意气用事的人,暗自忍下这口气,看对方进完了香,才示意身后的仆厮推车过去。
“臣见过郡主,多谢郡主屈驾吊唁家祖母,臣实在愧不敢当。”
“这说的哪里话,虽说三书六礼还没成,可圣上赐婚的诏书可是写得明明白白,本郡主怎么也算是裴家没过门的媳妇,来祭一祭老太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徐允贞盈盈转身,上下打量他:“哟,上回见你还躺在榻上人事不知,今日居然就精神了,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被哪个称心可意的人儿伺候舒坦了?”
这话里带刺,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兴师动众地找上门来。
裴玄思坦然不惧,淡着脸拱手:“郡主说笑了,臣的身子自己有数,这点小伤自信还没什么大碍。”
“有数?没大碍?呵,你这样子可不像哟,我瞧着好生心疼呢。”
徐允贞阴声腻语,脸上忍俊不禁,背后那些同党朝臣也都拿各色各样的眼神瞟着他,若不是在灵堂里,恐怕早就幸灾乐祸得笑成一片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暗中觑着脸色,当即恭敬道:“郡主日日念着裴军使,总这么悬着心不是个办法,微臣窃以为裴军使身为潞王府仪宾,今后就不可再担当戍卫、警跸之类的差使了,不如趁着这次的伤,索性便脱了掌兵的职役,待伤势大好之后,再请郡主请旨赐封官爵,如此裴军使不必再以身犯险,郡主也不必再牵肠挂肚,日日在王府中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话刚说完,旁边纷纷附和着点头称“是”,接着又有人接口道:“此议甚好,裴军使现下多有不便,微臣等愿意代拟奏疏,呈递圣上。”
徐允贞蹙眉“啧”了下唇,貌似为难:“你们说得都没错,可照他的性子,若是猛然间手上没兵可带了,只怕一时还真受不得这份清闲呢。”
先前那人立时跟声道:“这有什么受不得,戎马沙场不过也是为了博取功名,如今功名利禄已摆在面前,还计较那些做什么?裴军使是人中俊杰,自然不会辜负郡主的一番苦心。”
“嗯,倒是这个理。”徐允贞深以为然地点头,视线冷然带笑地转回裴玄思身上,“仪宾,你说呢?”
裴玄思瞧着这群你唱我和的人,不由暗笑。
好么,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削夺兵权,让他成了没牙的老虎,再送进潞王府里当病猫圈着,里里外外“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是,会有这般容易么?
他抿唇微挑,脸上毫无异样,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不瞒郡主,臣近来还真起过这个念头,既然郡主也有这个意思,诸位同僚又情愿代劳,那便再好不过,臣索性就放心专候圣旨了。”
说着,就朝她身后致谢似的抱拳。
这副顺顺从从,还满不在乎的样儿,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依着他的脾气,断然不该如此轻而易举就被镇住,莫非其中藏了什么玄机?
众人一时有些愣,徐允贞也满眼狐疑,盯着他瞧了半晌,鼻中轻哼:“那好,就这么定了,哦,听说后进厅里也摆了令堂,当初我来贺喜老太君受封诰命的时候,两人还在那里面说了好一阵子话,唉……现在想起来,少不得叫人感叹世事无常了。也罢,今日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得去瞧瞧,才算圆满。”
她说着,便自顾自地转向厅后,走出几步,见他原地未动,故作怨中含冷的斜眸道:“仪宾,这可是裴家,你不在旁边陪着,就不怕本郡主走错了地方么?”
话往外一撂,里面暗藏的刀锋却已经招呼到身上了。
裴玄思早料到她会这样,瞧着那副急怒难耐的架势,不由好笑,比手说声“郡主请”,便示意背后的仆厮推动四轮车跟上。
徐允贞见他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心虚迟疑,拂袖快步走向连廊,目光一路在各处逡巡,眼底积聚的怒意越来越沉不住。
来到后院,她没让随行的宫人再跟着,一个人推开门,硬生生闯入厅里。
等裴玄思被推进去,仆厮还没把门掩好,她便瞪着眼回身怒道:“姜漓那贱人呢!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了!”
忍了这半天,终于装不下去,露出真性来了。
裴玄思自己转着车轮往边上挪了挪,不紧不慢:“郡主不是来吊唁老太君的么,怎的问起不相干的事来了?”
“住口!你少装模作样,我已经知道了,姜漓就在这里!”徐允贞阴恻恻地“呵”笑,“算你聪明,能想到把她藏在家里,还真是没想到,你的狗胆居然这么大。可是,哼,你以为这样就天衣无缝,万事大吉了么!”
裴玄思暗地里在思忖,一时想不出是哪里泄漏了风声。
这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仍旧装着糊涂,讶然不解道:“郡主这是听信了什么传言,我和她已奉旨和离,若还放在身边就是抗旨欺君,这罪过谁吃得起……”
“放屁!”
徐允贞扯开嗓门吼得声震屋宇,血红着一双眼,兀自压不住那股火,怒不可遏地一脚将烧纸钱的火盆踢翻,里面残余的灰烬撒得满地都是。
“裴玄思,你当我是傻子么!一点凭证都没有,就白白找上门来诈你?”
她脸上的面巾一起一陷,□□,哼声冷笑:“实话告诉你,东阳书院里有人酸文假醋,写了封书信给姜漓,指明送到你这里,呵呵……没想到吧,你那个小青梅早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纠缠不清了,枉你还像宝贝一样把她捧在手掌里,藏在心尖上。真是好笑,哈哈哈……”
裴玄思的目光从翻倒的火盆上陡然一转,杀意森森,攥在袖筒里的拳头抻开五指,掌心顺势劲力倾吐。
无形的气浪在身下翻滚,转瞬便喷薄而起,四下涌动。
徐允贞还在大笑不止,蓦地里一股风从背后袭来,直戳在后颈上。
她立时噎了声,不自禁地回头去看,冷不防又一阵更大的风卷着地上的纸灰,迎面灌了一头一脸。
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吓得惊叫起来,慌忙扑打着灰烬逃到日头晒在地上的斑影里。
“你……你捣得什么鬼?”
徐允贞瞪着他责问,眼角却怯怯瞟着供桌上摇曳的长明灯和诡异晃动的灵牌,声音也在发颤,兀自不信光天化日居然会生出这种邪□□。
裴玄思微微侧着头,冷眼斜睨:“臣也奇怪,老太君着急显灵,怎么就冲着郡主来了?该不会……”
“你别瞎说!”
徐允贞厉声打断,眼中的恐惧立时又深了几分。
突然间“哐”的一响,那只火盆竟然不扶自正地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