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烟雨重楼往事长（2）

第167章烟雨重楼往事长（2）

年少多风流，春日融融，人间芳菲，登高望远之时投斛饮酒、行令作诗，作诗不成便要心甘情愿的接受挑战，这本就是少年间最常见的玩闹欢笑，然而武陵山上作诗不成的公淳均在欣然接受同伴的挑战的那一刻，却从未想过，在这同伴之间玩笑般的惩罚中，却罚出一段令他刻骨铭心难忘终生的过往。

虽然，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刻骨铭心。

因着那朦胧的醉意而略有些涣散的神思和不巧抽中的生僻行令，一向才华横溢的公淳均，却反常的没能如约在十步之内作诗一首。于是愿赌服输，年少意重的公淳均便在一干朋友的怂恿之下，意气豪迈的接受了所谓的“最艰难挑战”。

公淳均要挑战的内容，正是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只身一人前往武陵山一侧的悬崖壁间的一个石窟中，将那传言中的可以修补众生魂魄的炎雀草取来。

“虽然咱们兄弟几个都没又什么魂魄不齐的疑难杂症需要炎雀草来修补，但这炎雀草确实也是一味上好的仙草补药，既然行令如此，公淳兄又欣然接受了挑战，那就劳烦公淳兄跑一趟，将那仙草带回，让兄弟们开开眼，然后这仙草还归公淳兄所有，弟兄们，大家说怎么样？”酒意朦胧，一个碧衣少年墨发高束，手握酒盏，话语带笑。

“那是必然，那是必然。”

众人语速不一，却无一例外的随声附和，这传说中的炎雀草虽然并非仙界独有之物，然而，散落在凡间的仍然是少数。借着此番酒意酣然，一干年少轻狂的少年，自然是想要开开眼界，却又诚信本分，对那依靠别人的辛苦得来的仙草，并无私自占有之意。

“说什么归谁所有的，一旦兄弟我得着了仙草，自然是大家均分，这才担得上你我兄弟情谊。”语意豪迈，公淳均醉意朦胧的脸上没有丝毫自私自利的颜色，长臂一挥，英姿飒爽，“公淳先走一步，各位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话音未落，公淳均那水色的身影已然快步离开，渐渐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外。留下来的人也不甚在意，仍旧是把酒言欢，投斛作乐。

离开了一干朋友而独自踏上前往悬崖侧壁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山路因着人迹罕至而杂草丛生，碎石子儿伴着青苔纠缠在山路两侧，酒酣意散的公淳均不经意间便是脚下一滑。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了身旁的一棵枯瘦的松枝，堪堪站定身子的公淳均惊出一身冷汗。游荡山间的清风不似城中那般和煦，凉凉的带着些潮湿的意蕴，冷风拂过酒意蒸腾的面颊，迎着那愈发陡峭的山路，公淳均的酒意便瞬间清醒了大半。

脑海里想着自己方才在酒酣之时应承了一个怎样的挑战，公淳均的心中不由得多少有些懊恼。

通往武陵山悬崖侧壁的山路之所以人迹罕至，就在于那一处的悬崖石窟是出了名的危险。不仅山势陡峭容易令人失足滑落山崖之间，而且据传那生长着炎雀草的石窟中，还有一只猛兽日夜把守。从前因为知晓那炎雀草的特殊功效而慕名前来的人络绎不绝，然而却不是失足滑落，掉入那万丈深渊而再不见尸骨，便是侥幸进入洞中，却不敌那守护仙草的猛兽而命丧石窟，是以前来求取仙草的人虽多，然而却几乎没有一人能够生还。

眼见着众人因为一棵仙草而不惜性命，武陵城中的长老便共同商议着颁布了一条禁令，禁止城中之人再度前往悬崖侧壁的石窟中求取炎雀草，违反禁令者，全家老少悉数逐出城外。为了增强禁令的威慑力，族中长老还在那通向悬崖侧壁的唯一入口处，堆积摆放了累累枯骨，以警示那些利益熏心之人。

此刻，面对着不远处那青苔丛生杂草纷乱的累累白骨，公淳均只觉得头顶的阳光是那般的刺眼，光芒挥洒在森森寒骨之上，冰冷的幽光霍然升起，令他不由得背后一凉，心中微微的有些退缩，原本一直前进着的脚步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然而毕竟是少年心性，脑海里虽然将那禁令和危险明明白白的呈现在眼前，然而在意气正盛的少年心中，与其向后退缩而落得众人的嘲笑，不如咬牙前进，哪怕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总好过被人嘲笑和奚落。

于是紧紧的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双手，公淳均迎着灼目耀眼的阳光，硬着头皮迈开了前进的脚步，却不知，这迈出的一步，将给他这还未展开的人生带来如何的不同。

小心翼翼的踏着那布满青苔而湿润松滑的小路，穿过枝叶稀疏的枯木松林，公淳均一步一缓的来到了那森然的累累白骨面前，身下的两条腿沉重万分，转身向来时的路看去，才不过百米的距离，公淳均却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几十里地那般疲惫不堪。

累累枯骨早已失去了那森然的寒意，浸润在雨水中，沐泽在阳光下，翠绿的青苔掩藏在丛生的野草花下旺盛的生长着，偶有娇弱的蝴蝶翩然而过，公淳均忽然觉得，死，也许并不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呆呆的看着那堆枯骨半晌，公淳均不确定自己在想些什么，子规声声啼鸣唤回了他飘远的神思，忽然的便弯下腰，公淳均郑重的向那堆累累枯骨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翼翼的绕过那白骨做成的壁垒，拐入了通往悬崖侧壁的唯一入口。

山石嶙峋，侧壁陡峭，原本就细窄的仅有一只脚的宽度的山壁小道上，因着悬崖侧壁特殊的位置而几乎常年见不到阳光。阴冷潮湿的环境最适合湿滑的苔藓生长，斑斑驳驳的布满那细窄的小道与侧壁，令公淳均每走一步，便体会一次什么叫做心惊肉跳的感觉。

深渊万丈尽在身前，幽暗漆深而望不到底。不小心将山壁上松动的石子儿剐蹭下来，石子儿就势掉落悬崖，半晌也听不到丝毫响动。周围的空气极为安静，潮湿的雾气缭绕在身侧，阵阵袭人的寒意将公淳均夹杂包裹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稳着脚步，公淳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色的哈气从口中呼出，然后在半空中凝结成水珠，打湿自己那水色的衣襟，将自己的负担又再度家中几分。

静谧的悬崖上空偶尔闪过几声子规的啼鸣，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令人无端的毛骨悚然。

一步一喘息，公淳均抬头看一眼那望不到尽头的细窄小道，心中不免满是懊悔，对自己方才那好面子逞能的行为万分后悔。然而来时的小道早已隐没在浓密的云雾之中，无路可退便只能前进，心有旁骛反倒会加重危险。深知此道理的公淳均只好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将那些繁杂的思想全都抛在脑后，然后专心致志的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只要坚持到石窟，就算取不到炎雀草，那里也有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可以通到后山，他只要坚持住，就能安全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