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往生镜前浮生尽（9）

第152章往生镜前浮生尽（9）

往生镜里雨意缠绵，暴雨如注倾泻而下，青衫黄裙，是那两个人，却又不再是那两个人。

却不再是当初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彼此的心思，也不再是当初嘻嘻哈哈的围桌夜话，跌倒在倾盆大雨中泪流满面，月落被雨水浇湿的脸庞上，早已分不清哪里是眼泪，哪里是泪水。往生镜中的团子稍稍长大了些，却也是被雨水浇透，慌乱的在跌倒的月落与站着的慕青寒之间来回奔跑，凄哀的嘶鸣声划破漫天的雨幕，却没能打动慕青寒那颗已经下定决心的冰冷的心。

下意识的弯腰抚上自己的左膝，随着往生镜中往事一幕幕的展开，那些被封尘的记忆便已经开始星星点点的浮上脑海，只消一眼的功夫，月落便已经想起，此时此刻往生镜中呈现的凄凉之景，为的到底是哪般。

五百年前从沉睡中醒来时，月落的左膝便在隐隐约约的疼着，曾经一直很好奇，失去记忆前的自己，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故，才落下这么一个阴天下雨甚至阳光满天时都会突然左膝疼得刺骨的毛病，却不想，这毛病的落下，却恰恰是因为那个温柔的待着自己的慕青寒。

眼前又浮现起那日在紫华殿中因着左膝忽然而至的疼痛而醒来的场景，站在往生镜前一下一下的揉着自己此刻并不疼的左膝，月落的心被慕青寒那怔愣的表情与眸色中深深的悔意刺得生疼，唇角却带着抹不去的笑意。

慕青寒他，果然是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些曾经的过往。

心很疼，月落的脸上却在笑。

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实在难看，始终默默地看着月落一举一动的江凌枫，也不忍心的默默转过头去，美艳的桃花目中染上几分迷茫的神色，望着那仍旧将往事源源不断的铺展开的往生镜，神思飘忽。

那时的月光，真的是很美。

终究是割舍不下那心中炙热的情感，终究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哭死在瓢泼大雨中，躲在那一方青石之后的慕青寒，终是忍不住的跑了出去，将已经昏迷的月落紧紧抱在怀中。熬药，喂药，不眠不休的整整在病床前守了她几日几夜，看着渐渐苏醒的她泣不成声，拼命的道歉，拼命的发誓，承诺着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那个时候的慕青寒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必定是真心的吧，往生镜前的月落淡淡的合上双眼，那时的月光，真的是很美。

前嫌尽释，牵着大病初愈的月落，慕青寒带着她走遍所有她曾经念叨过的北方的山山水水，却在回山寨前的最后一日，自作主张的将毫不知情的月落带到了她从不知晓的南山城。那一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却也恰好是南山城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南山城。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灯海，熟悉的微风拂过长堤，熟悉的丝柳挽着清凌凌的河水，河堤两岸的红灯笼长长的延展而去，秋月如水，银辉如纱，如织的游人徜徉在缠绵欢愉的丝竹声中，相携游乐护诉衷肠的青年男女中，一袭黄裙，一袭青衫，奔跑在纷纷扬扬的红丝带中，喜悦欢愉，不知疲倦。

“青寒，你快点儿，快点儿嘛。”轻微的喘着粗气，月落一边笑容欢欣的向前跑着，一边回过头来冲着身后信步闲庭的慕青寒招手，银色的面具素雅别致，眉心一点红红的落梅妆，在错落的月光照耀下，妖娆美艳，却又清纯无辜，奔跑在人山人海之中，清新脱俗。

“来了来了，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清冷好听的声音中带着无奈而宠溺的笑，青衫如碧，清爽利落，金色的面具覆在那如玉的肌肤之上，映着漫天的灯火，散发着莹莹的光芒，透出星星点点的王者之风，却又并不无情，透过那深邃的眼眸，似乎可以看得到他脸上温润的笑意。

“当然是要找一棵很好很好的柳树系上我的红丝带啊，不然我的愿望怎么能尽快实现呢？”停下奔跑的脚步在原地欢乐的转着圈，月落冲着向自己走来的慕青寒扬一扬手中握着的红丝带，嫩黄色的裙裾随着身体的转动而轻轻飞扬，红色的丝带缠绵在漫天璀璨的星光之中，那小小的欢愉的身影，仿若九天之上误落人间的小小精灵一般灵动脱俗。

“哦？你要许什么愿望？说给我听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欢脱的月落身边，慕青寒一把揽住那活蹦乱跳的纤细身形，声音温润欢愉而富有磁性，温热的气息在月落额前缭绕，令她一阵眩晕。

“我才不要说！许愿许愿，许下的愿望当然只能给天上的神仙听，若是说出来被旁人听去了，神仙就听不到了，愿望自然也就不灵了。”粉嫩的小嘴一噘，月落想都没想的便拒绝了慕青寒的要求。笑话，若是自己的愿望给他听去了，他岂不是要更加得意了？心中窃窃自喜着，月落牵起慕青寒温暖的大掌说道：“走嘛走嘛，要是被别人都把好的柳树占满了怎么办？”

任由月落小小的手掌牵着自己穿过欢愉的人山人海，慕青寒沿着长长的河堤，一路跟着月落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穿行而去。远离喧嚣的人潮，远离缤纷的灯火，一路走去，四周竟是草虫欢鸣之声渐起，微凉的空气中逸散着宁静与安心的气息。都道灯火阑珊意气尽，却不知那灯火阑珊处才最是动人心弦。

“好啦，就这棵吧，我很喜欢。”一直拉扯着慕青寒四处挑挑拣拣的月落终于停下了脚步，在思绪微微有些飘远的慕青寒面前轻轻摘下了那银色的面具，笑颜展露，带着异常的兴奋与欢欣，拍拍手，月落满意的看着眼前这棵柳树。

收回飘远的思绪，慕青寒站定身子，抬起低垂的眼眸，他想要好好的看一看这棵月落精挑细选的令她万分满意的柳树，却在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着实的呆愣了几秒。

“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柳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只不过手腕粗细的小柳树，慕青寒的语气中难得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情愫，抬手摘下覆在脸上的金色面具，那幽深的眸子仿佛要看得更清楚一般，再次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棵柳树，“这棵柳树，怕是整个南山城都再也找不出来比它更细更小的了吧？”

“对啊，独一无二，所以我才喜欢。”满意的拍拍眼前细小的柳树，月落举起手中的红丝带，在那没有系了几根红丝带的纸条上比比划划，想要找到一个最满意的位置。“青寒，你扶我一下嘛。”终于选定了那一条柔韧的柳枝，月落踮起脚尖却犹有不足，只好转过头来看着慕青寒，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撒娇的味道。

“小心一点儿。”伸手扶着踮着脚尖拼命系着红丝带的月落，慕青寒无奈的摇摇头，低声的叮嘱着，虽然他知道，他这样的叮嘱从来就没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