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梅学士,刘相,亏着您二位还没出宫呢。”
梅言聿正沉浸往事,眼角还带着笑,就被一句话捞回神。
小六儿似有什么要紧的事,走的满头大汗,见到他们登时就松了口气。
刘翰秋余光注意梅言聿的动静,斟酌之下先开了口问:“可是官家有吩咐?”
“确是。”小六儿拱手道:“官家急诏,已经在延和殿候着了。”
做内侍总少不了为急事跑腿。来的路上,小六儿已经做好了追出宫的打算,幸而这二人还没出宣德门,否则还要遣人去府邸告知。就以他来时官家的怒气,只怕更是火上浇油。
既是耽搁不得的事,三人立即加快脚程往延和殿去。
延和殿还是那般模样,连里面的物件位置都没变一个。刚在屏风后面站定,就听里面传出官家的训斥声。
“既是问心无愧,那何氏又怎得去御史台一纸诉状告你?!”
还未真正踏进殿内,就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了很是难缠的御史台。刘翰秋心下思付,不晓得是谁栽了坑,又猜测是什么事惹的官家大动肝火。
一个子有些凌乱的摊在木色地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台阁体的墨迹,末尾处还落着御史台和赵晏臣的章。
不用猜,定是上座那人气急随手扔的。子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御史中丞赵晏臣,另一个却是不怎么常见着的大理寺卿张文裕。
小六儿老老实实收回眼神,躬身回禀,“官家,梅学士和刘相到了。”
被这么一打岔,官家暂压下火气,沉声道:“宣。”
等梅言聿与刘翰秋进来了,官家又赐座。结果只让内侍搬了三个凳子,空余大理寺卿张文裕干站着,明晃晃的不受待见。但有座的三个人也不好受,身边就这么站着一个人,坐也如针毡不得安宁。
“你们二人来的正好。”
官家抬了抬下颌。小六儿心领神会,立即将地上的子理好递到梅言聿和刘翰秋面前。
他们一人捧着一边,同时看子上的内容。不消片刻就心中疑虑尽消,但神色却凝重异常。
“看完了?”
官家适时开口,瞥了一眼垂首的张文裕,才继续问:“就此事,你们怎么看?”
微微平复眸中震惊,梅言聿沉稳回道:“据赵御史子所言,大理寺卿张文裕办案有失公道,以致案件涉及人何氏到御史台喊冤。可是如此?”
赵晏臣端坐着,面容严肃,双手敛在紫色官服衣袖之下,不假思索道:“确是如此。”
身为御史中丞,不仅纠察百官,更是要做朝堂和百姓之间的媒介。而如今何氏到御史台告大理寺,按着职务,怎么说都要上个子弹劾。
“臣以为,可否先让张大人细说何氏一案前因后果。若真有不妥之处,官家再拿他的罪也不迟。”
一想到刚才在子上看到的内容,刘翰秋就心下发冷。何氏一案说是泯灭人性也不为过。
能想到把这两人叫过来,自然说明此事有些棘手。官家虽看着怒气横生,今个张文裕是吃不了兜着走,其实内里是给了他转圜的余地。毕竟若真要问罪,大可不必兴师动众的再商量一番。
果然,官家像是寻回了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理智,瞥了一眼张文裕,冷声道:“说罢。”
对于张文裕来说,实在是天降横祸。他为官不过两年,资历年轻,但也算尽心尽力。这会儿只能暂且吃个哑巴亏,一五一十将案子复述。
“四月十五,何氏于家中诞下一名男婴,然而却伙同丈夫将亲子溺毙于水盆中。第二日抛尸时被接生婆撞破,遂至大理寺报案。人证物证俱在,臣于四月十八日抓捕何氏丈夫,以此结案。”
这回答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在场几人脸色变了又变。官家更是语气发冷问:“确信何氏夫妇溺死亲子?”
张文裕已经站的腿脚发麻,为了自身清白,只能忍着不适。
“经接生婆指认死婴手臂上的胎记确信,况且,何氏夫妇也已供认不讳。”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见简单,反而更加复杂。因为是何氏有罪在先。
在衡朝,明文规定,严禁抛弃拒养亲子。说白了就是生而不举。别说何氏夫妇溺子听着便骇人,虎毒尚且不食子。
“臣有一问。”赵晏臣皱眉,“既是何氏夫妇一同作案,张大人为何只抓了何氏的丈夫?”
闻言,官家原本微微缓和的神色又有要变冷的趋势。他目光落在穿着绯红官服的张文裕身上,显而易见在等一个合理的回答。
张文裕沉着冷静道:“臣仔细询问何氏夫妇溺子原由,是因家境贫困,已育有二子,实在无法支撑。臣也调查过,确实如此。若夫妇二人尽入了牢狱,岂非将两位尚未成年的无辜稚子逼至绝境。”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饶是弹劾他的赵晏臣也不得不承认张文裕确实没有做错什么,甚至可以说考虑全面。换了其他官员去坐大理寺卿的位置,可不一定还能想到两位稚子。
梅言聿点头应和,“张大人此案办的并无不妥之处。”
袖中手指若有若无的摩挲着,刘翰秋思前想后,还是提了一句,“可据赵御史子所提,那何氏正是状告张大人草菅人命,这没道理。”
当官的连被告人稚子的事都考虑了,也算是依着衡朝律法处理了案件,何氏该心存感激才是。不想被反咬一口,颇有中山狼里东郭先生的味儿。
“这……臣不知……”
若是清楚其中原由,张文裕怎么可能还会突然被叫到这延和殿挨训。他抖了抖衣摆跪下,以幞头触地,心里却没多慌。
“小六儿,去把裴潋和陈君琮叫来。”
官家闭着眼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想了想,梅言聿和刘翰秋都不适合介入此事,更不提他们二人刚出了春闱考题,煞是辛苦。
殿内彻底寂静下来,等烦躁的心情缓和些了,官家才道:“你就起来坐着吧。梅学士和刘相暂且退下罢,赵御史还需再辛苦辛苦。”
不多时,偌大的延和殿内就只剩下三人。官家,张文裕,赵晏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