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黄门撤了张凳子。张文裕起身偷偷揉了揉酸疼的膝盖,一屁股坐在剩下的那张凳子上,差点舒服的喟叹出声。
内侍轻手轻脚的在桌案上的博山炉里燃了瑞和香。香丸内的檀木清心,混着丝丝蜂蜜和干枣的甜香。
这味道委实平心静神,熏的张文裕几乎昏昏欲睡。他眼皮半睁不睁,正在困头上,猛得被小六儿一个声音炸的清醒。
“官家,裴太常和陈少卿到了。”
闭目养神的官家摆了摆手,示意听到了。
听得那个名字,刚才被官家那般训斥都没慌乱的张文裕却神色一僵,下意识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赵晏臣坐在他身边,不禁怀疑这人怎得突然动来动去的,莫不是身上有跳蚤?
裴潋和陈君琮俱是一身绯红官服,等见了礼,官家赐座,裴潋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张文裕身边。
二人差一拳的距离就要肩并着肩,张文裕又是忍不住摸着鼻子,悄悄挪着屁股坐远了些。
他这小动作被裴潋立即察觉,慢悠悠的视线一扫过去,张文裕登时不敢动了。
天色昏沉之际,宋遗青才出了考院,隔着一众人群已经看到青石踮着脚尖冲他招手。
“郎君,这儿呢。”
许是怕宋遗青看不到,青石一头扎进读书人堆里,g管谁是谁,全部拨开给他让路。闹了好一通动静,青石如愿以偿接过自家郎君的书箱背在身上,布着汗水的脑门几乎能反光。
春闱的三日很不好受,除去饱受策论之苦,还要忍受不能沐浴,睡觉吃饭都不方便。
宋遗青闻了闻自己衣袖,只觉得自己都要臭了。
青石先是把府中准备的饭食细数了一遍,又转了话头问:“郎君考的如何?”
“尚可。”
这话不含一丝作假,宋遗青脑海中划过自己写的策论。虽然算不得最上乘,还有些铤而走险,不过总不会是最差的。
这个季节,白天总归要长些,但总要有黑的时候。街巷间的孩童朗声嬉笑,争相抢着地上的滚灯。
那滚灯用数片竹条编织而成,中间镂空镶嵌了用绳线固定的竹条环,上面用蜡油粘了节蜡烛,无论小球怎么滚动,蜡烛总是向上不灭的。黑夜之下,烛光透过缝隙映在青石砖上斑驳陆离的好看。
裴潋身在延和殿是没有滚灯看的,只能面对同僚和棘手的何氏不举案。
用了近半个时辰弄清楚了其中来龙去脉,并且商讨解决方法。最后,就算张文裕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那便由赵御史,裴潋,陈君琮共同监督。务必妥善解决此案。”
坐了半晌,官家也累了。他想了想,直接让这三人插手。
赵晏臣脸色渐黑,仍垂首应下。“臣必竭尽所能。”
他是御史台的人,调去监管大理寺的案件说的过去。而那两位,一个太常寺,一个司农寺,半点不沾边。裴潋职务左右横跳,他先前已经见识过,结果这次带了个陈君琮一起横跳。
这里面最头疼莫过于张文裕。只是裴潋已经够闹腾的了,偏生不知官家有意无意,还拉了个赵晏臣。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两人就跟火药里的硫磺和硝石似得,随手扔个木炭那都能炸了。
张文裕觉得,官家大概是想给公务单调的大理寺,用裴潋和赵晏臣增添一丝别样的“光彩”。
三方督促大理寺报案那还是头一回,更稀奇的是,除了张文裕,每个人都没有异议。
快至宫门,心里忐忑不安的张文裕决定先发制人。
“裴潋,你最好别在我大理寺折腾!”
原本不打算怎么着张文裕的裴潋硬是被拉住了步子。他用小指做了个清耳朵的动作,脚上方向一转,没多时就站在张文裕面前。
裴潋俯身,头一歪侧身问:“大理寺卿方才说的什么?”
“你……这里是宫城,我警告你别动手……”
他不凑近还好,一凑近,张文裕就跟炸了毛的猫似得龇牙咧嘴,旁人看了只道不好惹。
别看张文裕在延和殿一副受气包模样,就他的名头放外面,谁都知道大理寺卿是铁面无私,油盐不进,是连持刀的匪盗都敢正面刚的人物。
就是这么个人物,此时在裴潋面前是又凶……又怂……
“本官奉官家旨意督促张大人办案而已,动手?那不是文官做的事。”
裴潋面容带笑,说的真挚,更是想拍拍大理寺卿的肩以示友好。
张文裕张了张嘴,一句“放屁”愣是没敢说出来。对方说这话就跟老虎说自己吃素一样。他迅速后退闪过裴潋伸出的手,又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被裴潋注意到,干脆抱着胳膊挑眉看戏。
“张大人是鼻子有碍?”
“胡说!”
“那张大人为何总摸鼻子?”
“你管得着?!”
他们二人打的有来有回,裴潋神态自若,反观张文裕倒是争的脸红脖子粗,还要心虚的捂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