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快至晚间,裴潋倒是和赵晏臣一同去了趟何氏家中。朝堂上不对付,脾气更是对不上,二人私下里理所当然没什么好交谈的。
衡朝对商贾极其宽容,因此稍微繁荣的州府定是随处可见商贩。怀京在天子脚下,人口就有百万之多,虽说极其繁华,但也总有郊外穷苦人家。
比如他们眼前这个院子。
从他们入了村子开始,因为身上的官服惹得百姓观望窃窃私语,更有一群尚垂髫的孩童追着他们的马嬉笑玩闹。
何氏因为溺死亲子颇为轰动,村子又不大,想打听到住处轻而易举。
有扛着锄头下田回来的汉子胆子大些,对裴潋道:“郎君可是要查何氏?只是确苦了些……”
说完,汉子又有些拘谨。旁边那位大人板着脸,看起来就不好搭话。而眼前这个年纪轻轻,面容如沐春风,直觉上便亲近些,因此不由自主称呼的“郎君”,而非冷冰冰的“大人”。
汉子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能穿绯色官服的,官职不会小,甚至挺大。那位神色肃穆的紫袍官老爷更是了不得。
裴潋翻身下马,全然没注意称呼,微微笑问:“何氏一家如何?”
他这句带了些话术。不直接带有暗示性问的是否穷困,而是等着留心对方下意识透露出的内容。
汉子一看就老实憨厚,哪里晓得这些。赵晏臣同样身居官场,一下就识破了其中猫腻。
赵晏臣不乐意与裴潋一处,只自顾自走到院中,绕过几只觅食的鸡鸭,敲了敲有些破败的木门。
不多时,门就从里面开了。是位穿着浆洗发白的蓝布衣裳的妇人,眉眼间尽是生活愁苦留下的皱纹。
开门的正是何氏。
猛然看到一身绛紫圆领袍的官老爷,何氏下意识带了些惧意,犹疑道:“敢问大人是……”
赵晏臣有意收敛严肃神情,略一拱手,“御史中丞,赵晏臣。”
留意着赵晏臣那边的动向,裴潋耐心听着何氏那些邻居的话,一一作了回应。只惊奇这些话没一句说何氏夫妇不好的。
“虽是穷苦,溺死亲子却委实不该。纵然……”
挎着菜篮的婶子忍不住叹息,刚要继续说下去,猛得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个官老爷,又悻悻住了嘴。虽然这位大人看起来亲和好相与,可到底身份不同。
然而对方不说,裴潋却也能猜到几分。想到大朝会前遇到的小乞丐,便不由得又看向何氏那个破败不堪的院子。
说话间,只听得何氏屋中隐约传来孩童啼哭,那婶子更是叹息出声,“定是何氏三岁的丫头又哭闹了。本就不容易,如今男人被官府抓起来了,还不知道怎么过活呢,作孽啊!”
这厢,陈君琮在大理寺细细过了一遍卷宗,在张文裕幽怨的眼神中确定卷宗无误后,透过窗子眼瞧着太阳都斜挂着天边了,这才起身要告辞。
从大理寺到孟阮清府邸,天色都已经微微暗下来了。陈君琮再将今日大理寺林卿卿一事告知孟阮清,相商后都确定借此揭发杨齐愈。
二人心知肚明,一旦撕了这个口子,到时裴潋便是首当其冲被口水淹死的那个。先帝也曾看出衡朝积弊之处,只是还未付诸行动,便因当时许多文臣反对而“胎死腹中”。那些反对之人如今大多成了朝堂的中流砥柱,刘翰秋就是其中之一。
打马归府的时候,对着满是烟火气息的夜市,陈君琮满腹心事。他计较着的是明日春闱放榜,总归是最后一晚的风平浪静罢。
“郎君可回来了。”
守在门前本昏昏欲睡的家仆听到马蹄声,立即打起精神提着灯笼迎上去。
陈君琮松了缰绳,自有小厮将马牵到马厩喂养草料。
家仆就着灯笼的烛光在前头引路,嘴上不停歇道:“今日来了位男子,自称是您兄长。”
陈君琮身形一震,疲惫之色暂掩,勉力打起精神问:“何时的事?”
家仆又慢慢交代,“未时便来了,还带了个六七岁的孩童,像是父子。小人本想安排他们在客房歇下,不想那人执意要在正堂等您。”
若说原先对来人还存疑,听到家仆口中的孩童后,陈君琮便确信了。从他离乡至京城春闱那年算起,宁哥儿是该这个年龄了。
待进了正堂,看到坐在木椅上端着一盏茶耐心等着的身影,果然不出所料。
“兄长。”
陈君琮率先温声开口。离家在外三年,平日里本不觉得思乡情甚,眼下见着兄长,心里陡然涌起儿时之事,眼睛酸涩的难受。
听得了声,陈君巢呕毓神抬眼望去,瞬间起身欣喜溢于言表。
“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