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幸而休沐三日,不用早早起来常朝。等到天明,两人早早下了山回府。被茶水折腾了一晚,各自挂了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歌舞笙箫,风流了一夜。
裴潋不是头回夜不归宿,忙起来的时候连着宿在官邸好几天都是有的,但他进门的时候还是被亲爹拧着耳朵提去了祠堂。
当爹的黑着脸,当儿子的龇牙咧嘴。沿路的家仆瞧见了俱是啧啧感叹。
老爷学会了当家主母的拧耳朵,郎君继承了亲爹的龇牙咧嘴,稀罕。
“给老子跪下!”
裴彦傅火气上来,“老子”这种词都用上了。他抬脚冲着裴潋的腿窝一踹。
没踹动……
气势汹汹因这打了折扣,裴彦傅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裴潋很会察言观色,当即给足了亲爹面子,假装双腿一弯,顺势跪在了祠堂的蒲团上。越过供桌抬眼望去,上面摆满了裴家先祖的牌位。
形象重新被立了起来,裴彦傅抓起提前准备好的家法吼道:“全给我说清楚!”
这家法是前朝就有的,不过手臂长拇指粗的木棍,统共就没见过几次,可见亲爹是动了真火。
与宋遗青之事,裴潋不是没想过向家中告知,却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仓促。细细思量之后,他还是决定坦白。
“玉奴山拢烟楼看景,暴雨阻了路,只能留住一晚……”
裴潋絮絮叨叨说起昨晚的事,然而还未说完就被亲爹一棍子抽在地砖上的闷响打断。
“你看八百夜的景都不关我屁事。”
承认断袖之癖被迫失败……
裴彦傅怒极反笑,“裴潋啊裴潋,你倒是真能耐。旧制这等事情是你碰得了的么?”
闻言,裴潋惊诧抬头。他是意外亲爹问的是改制而不是断袖,放在裴彦傅眼里已然成了“装疯卖傻”。结果就是挨了一下家法。
“这等时候倒是会充楞,你真以为贺献吉揭发能骗的过刘相那些人?”
从平息江南官场事件之后,裴彦傅就看出些端倪,有暗暗告诫过裴潋。本以为他就算再得意狂妄,也不至于翻出怀京城,眼下反是他裴彦傅眼界狭隘了。
跪着的这人是自己亲子,一点点管教长大的。裴彦傅虽然平日里苛刻了些,到底是为了裴潋好。他不图这人干出什么大事迹,只愿能在朝堂上守着一份官职平稳到老。这下可好,改制搞得新旧党对立,以后只怕半个朝堂的同僚连年节礼都省了。
裴潋断袖的话堵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不卑不亢道:“如今的大衡是何模样,父亲都该清楚。身为人臣与子民,孩儿无法熟视无睹。”
他跪的笔挺,不带愧意的直视那些牌位。上面有的还是前朝年号。
晨间的日光穿过祠堂正门打在他背上,连带着空气里的细微灰尘都瞧的清晰。裴彦傅家法握在手里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裴家列祖列宗面前打断裴潋的志气和脊梁骨。那计相紫袍衬得一个顶天立地的背影,昭告这人羽翼丰满,想要振翅高飞。纵使他将把裴家带入朝堂漩涡。
裴彦傅收了凌厉气势,语重心长劝诫,“你要改制,必然是权臣。可历来权臣哪里有好下场?咱们裴家在前朝的教训还不够么?坐拥兵权,遭君王猜忌,被算计的几乎断了香火。”
“父亲。”裴潋也软了语气,“救大衡,也是救裴家。大行虎视眈眈,边境迟早会起战火。安逸二百余年,朝廷内里早就虚空。衡朝若亡,裴家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间,父子谁也没能说服谁,倒是多了个愈发清晰的脚步声。
顾英站在门前将裴潋的话全听了去,她手里稳稳端了碗粥,面无表情进了祠堂,像是没瞧出父子闹别扭。
打儿子打不成,裴彦傅正憋的一肚子火气,看见夫人端着饭,忍不住大着声儿道:“你便只会惯着他,饿一顿正好,这饭端去喂狗也罢!”
正饿着肚子的裴潋侧了侧身子提醒,“咱家没狗。”
“嘭――”
顾英把粥重重磕在供着香火的桌案上,震的老祖宗的牌位都跟着轻轻颤了颤。裴彦傅惊惧抬眸,正对上夫人视线。
双手交换着挽起衣袖,顾英冷笑道:“裴彦傅你能耐了?我顾英亲自给你端饭,你倒是学会吼人了。”
说完就要将刚放在桌案上的粥扫落在地。
裴彦傅一个激灵急忙上前拦住,躬身赔笑,好言好语相劝,“夫人莫气,是为夫的错。一米一粥都来之不易,况且是夫人亲自端的,为夫哪能不吃?”
顾英神色不改,故意扫视四周,末了才说了句让裴彦傅恨不得挖洞遁逃的话。
“我可记得咱家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