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冬季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似乎也只是那场雨的事,秋天只是眨眼就过了,接着就是飘雪的隆冬。
一整晚过去,积雪覆盖了宫城的砖瓦,就连殿前单脚站立的铜鹤头上都顶着一g雪。
小六儿撑着伞,胳膊上搭着件湖蓝色披风,刚要招呼身后的小黄门为官家披上,就被官家抬手拦下。
“外面有风呢,官家还是披上罢。”
心忧眼前这副孱弱的身子,小六儿仔细劝说道。
然而官家只负手盯着不远处,没有搭理的意思。
竹条做的滚灯骨碌碌地停在长筒皂靴下,那人弯腰,一只手捡起滚灯左右瞧了瞧,微微俯身抬手唤道:“N儿,过来。”
滚灯起初是民间才有的玩意儿,后来传入宫中,为了取悦皇家子弟,在粗糙的竹条上又糊了一层纸,绘着各色人物和憨态可掬的猫狗。里面吊着两个竹圈,好叫滚动的时候稳着蜡烛不灭。
“父亲。”
晏N盯着被人拿走滚灯,想要又不敢,万分纠结的掰弄着手指。
灯里的蜡烛还亮着,捧在手中透过外面的纸映着打滚撒娇的猫儿。
官家被脆生生的一声“父亲”喊的心情舒畅,将滚灯还给晏N,看他孩童心性立即露出笑来,一时心情复杂。
皇太子如今也不过七岁,还过于稚嫩,是爱贪玩的年纪。江山社稷对他来说太重了,可既生在这宫城之中,得了晏姓,无论行与不行都要挑起担子。
他蹲下身捏了捏因为疯玩冻的通红的小脸,温声说:“N儿想见梅学士么?”
两人平视,晏N扒着胸口的滚灯,有些不解。对于他来说,只想着老师下学了没有,下学后该玩些什么。对于父亲口中的“梅学士”没有想见与不想见,只有父亲希不希望他见。
果然,刚才还和自己对视的人站直了身子,从高处俯视他交代,“明日下了学来暖阁,父亲带你见一见梅学士。”
涉及到政事,小六儿默默撑着伞不多说一句,但心里不禁同情起皇太子。官家明显是想引导皇太子走进那些官员视野中,同时也意味着解除朝堂里的明争暗斗。
晏N懵懂地点头,尚且抱着自己喜欢的滚灯,还不知道要面对的是大衡的江山,也不知道明日是自己短暂人生的转折点。他将早早地丢下童真,背负起万千黎民的希冀。
裴潋又输棋了,他连续三局败在宋遗青手中,委实有点掉面子。架不住对方棋技胜他一筹,再怎么挣扎也勉强输的不那么难看。
“我想问一件事许久了。”
丢了手里的白子,裴潋神色正色出声。
过两日是年关,正是休沐的时候。外面飘着雪,二人在十六扇彩绘屏风围成的小天地里躲懒。手边炭盆中的沙子上煨着茶水。
宋遗青提着炭盆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料想裴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便只抬了眼皮示意他赶紧说。
裴潋就着对方倒茶的功夫,厚着脸皮给自己也接了一杯,却又握在手里不喝。
“宋……宋大人棋技那么差,你是怎么不被带偏的?”
本来下意识要直呼其名,裴潋及时止损,恭恭敬敬喊了声“宋大人”。可这也耐不住他心里吐槽宋复是个臭棋篓子,棋技差就罢了,棋品也不行。
将茶壶重新放回沙堆里,宋遗青弯着眼角淡淡问:“说完了?”
裴潋放了杯子,双手一摊,“说完了。”
小腿冷不丁被人从桌案下踢了一脚,裴潋正懊悔自己怎么不及时把作祟的脚捞住了,就见对方手指扣着桌子,讨输棋的债来了。
“既然废话说完了,输的一首诗打算何时写?”
新党第一人,三司使,七言翁的学生裴潋沉默了。
他当初果然不该被阿迟的皮相一时蛊惑的应了什劳子作诗。
宋遗青好整以暇欣赏对方吃瘪的模样,坦然自若地等着裴潋求饶。没想到这人忽然扬起促狭的笑意真作了诗。
“桃篦胭脂玉钿妆……”
前半句一出来,宋遗青霎时红了脸起身要去捂住裴潋的嘴。
只凭着七个字一听,就知道是说他们初见的场景。他那时尚被当作女孩儿养,如今早褪去那些衣裳几年,结果又被裴潋提了起来。
看到宋遗青着急了,裴潋愈发起劲,哪能但凭他捂了嘴?
他顺势握住对方手腕,让人进退不得,自己俯身凑近了,嘴角都要咧起来继续道:“溪风过柳话新凉……”
宋遗青瞥了眼炭盆冷笑,“你再敢蹦出七个字,信不信我用沙子堵了你的狗嘴。”
裴潋绝对信自己会被塞一嘴的沙子,但他着实喜欢逗弄这样的阿迟,便“哦”了声故意反问:“裴某记得下棋前,阿迟说想要见识见识七言翁学生的文采来着?”
宋遗青:“……”
经了这几年下来,他发现一件事。只要在裴潋面前立什么话,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正欲说完剩下一句诗,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此时已经是半夜,平日里又没什么同僚拜访。二人同时吊起一颗心。待开了门,敲门的家仆慌张之下吞吞吐吐。
“大……大人,宫里,宫里来人了。”
裴潋和宋遗青脸色俱是沉了下来。
宫里逢着休沐的时候派人前来就预示着不是好事。
乘着马车去了,见着小六儿,更是确定无疑。
“许是晚间和皇太子说话的时候受了风,便起了热。起初昏昏沉沉的,清醒了就让人诏二位进宫。”
小六儿打着绛纱灯领着人到了寝殿门前,停了步子躬身,“二位大人自行进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