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如果这是宋史叁:变革时代(舒
何以清算,唯有凶残
哲宗终于走上前台,开始对章惇、吕惠卿、曾布等新党人复官。复官,并不是一下子恢复到原来的官职,而是一点点地向上升,从闲散的、只有工资没有权力的“宫观”职,比如章惇这时是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只是主持了一个道观。
从这个基础上升起,给一点点的小实权。
旧党不干了。
吕陶上书,有两点要求:第一,不管你要起用谁,都要从国家利益出发;第二,请诏令天下,不许有任何诽谤已故太皇太后的言论出现。
苏轼也上书,非常著名。他这样写道——“……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
换成白话,他说:“皇帝你是超级天才,年龄处在最好的阶段。臣希望你放弃高傲,遵循道理,在什么都没有去做之前,先静静地观察事情的发展、臣子们的心性。要观察三年,等你看得清楚,心里有底了,然后再找个好机会开展工作。这样,你做了之后,天下苍生才不会产生怨恨,你自己也不会后悔。”
两人的奏章看似合情合理,但是,请切换到宋哲宗的视角来看。
吕陶开口闭口国家利益,似乎只有旧党才能代表国家利益,反之如果起用新党,就是败坏国家利益了?谁给你的唯一确定权,你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第二点让人更加忍无可忍,以高滔滔9年来的作为,哲宗身受其害,不追究也就算了,吕陶居然要求哲宗出面,去压制要求清算的声音。是可忍,孰不可忍。
通过这两点可以清楚地梳理出吕陶的小心思,不用新党、尊崇高滔滔,这两点达到,旧党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分析出这两点,哲宗能保持沉默已经相当有涵养了。
做事前要三思,看准了摸清了才能下手,这是准则一样的共识,难道有什么错吗?有,非常错,在宋哲宗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荒谬!
如果他是第一天当皇帝,从来没接触过政务、大臣,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可是整整9年了,他冷眼旁观看清了太多的事,看到了一个个大臣是怎样的嘴脸。请问,人还是这些人,不许换,继续看,三年后能看出来什么?他们会改变吗?如果改变了,就证明他们和从前不一样。一个前后不一致的人,适合当国家领导人吗?如果不变,这三年是不是纯粹的浪费呢?!
而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尤其是处在青春适应期的少年,连续三年无所事事,他们会习惯懒散的日子,想重新振作起来相当于换个思维习惯。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或许一个没有棱角、没有斗志、失去追求的人,才是所谓成熟的人吧。
苏轼的奏章哲宗不予置评。这在历史上留下了非常不良的记录,绝大多数的史学家都根据这一点证明他急躁轻佻,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辜负了苏东坡的一片好心。
接下来是苏辙。
他这样说——“……至于其他,事有失当,何世无之。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前后相济,此则圣人之孝也。”
这句话彻底颠覆了历史,之前司马光之所以敢废除新法,是在“以母改子”的理由下进行的。哪怕是牵强,毕竟抬出了长辈。可苏辙这时说,政治上有错误,哪朝哪代都出现过,父亲做错了,儿子来补救,这是圣人提倡的孝道,是崇高的品德。
哲宗气得要爆炸了,苏辙把这9年里高滔滔、元祐党人做过的事都扣到了他的头上,是他废除的新法,毁了神宗的业绩,居然是他!
这世界还有天理吗?堂堂的副宰相、大文豪居然当面撒谎,把满世界都知道的真相让受害者承担,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辙,这个在文艺世界里一直保持着高瘦、沉默、文雅、温和形象的世外高人,在官场上完全是另一个形象。在元祐时代的9年里,他是旧党里对敌人最凶狠、最彻底、最无情、尽一切可能打压的人。
有两件事可以证明。
第一件事,蔡確被旧党围攻贬至岭南。某一天高滔滔出宫,车驾行进中,突然从一辆驮轿里传出一个老妇人的喊声:“太皇万岁,臣妾有表。”
这是蔡確的母亲明氏,她和高滔滔有过一面之识,为了救儿子,她冒险拦驾求情。这是宋朝前所未有的事,有宋一代善待士大夫,从不以文字之罪杀人,现在堂堂国家首相的母亲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从情理上来说,为了舆论上好看点,也得饶蔡確一命了。
不,高滔滔一定要蔡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