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零三)《流亡:1941-1945》 - 希特勒的骑士 - tecscan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纯爱同人 > 希特勒的骑士 >

第103章 (一零三)《流亡:1941-1945》

隔日早晨,我毫无预警地被阴影覆盖。

「起来、起来。」当我睁开眼时,那个护士──娜塔莉──站在床前,「收拾你的东西,十分钟内去门口报到。」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一番挣扎后,我终于离开床铺,提着包袱,朝着门口一步一步缓慢移动,水泥墙围绕,近乎密闭的室内,唯一透出光线的只有那扇门,我带着畏惧,双眼昏花,我太久没看见阳光,那样的金黄太过灿烂,使人昏眩,幻觉和错乱交错起舞,我不明白,白昼怎会布满星辰?我看见娜塔莉,阳光在她的头发上,炫目地骇人,她身后跟着一个人,我看出那是一个和我一般的人。她以平板的声调说我们将要「被转移」,我们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我发现艾德格紧盯着她的皮鞋,口中念念有词,配合着呼吸的频率,他们的步伐达成一致,宛如行军,不经意间,她的脚步逐渐缓慢,这使得我几乎要撞上她。

突然,她停下脚步。

「奥利佛.加尼尔,马丁.艾德格,」她转过身看着我们,彷佛只是要确认我们的名字──不,不是我的名字,念出「马丁.艾德格」的时候,她的声音在打颤,当艾德格看向她的时候,她却用尽力气转开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迈出步伐。

那里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卫兵,她走向他们。

卫兵说:「只有两个人?」

她说:「是的,先生。」

她的任务到此结束,语毕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艾德格与我,我们被粗鲁地推挤上车,车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我和艾德格大部分的躯体几乎是相迭的,随着车子一路摇晃,戈德斯坦或许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一路上我们从未交谈。

到此,我必须描述我们即将抵达的目的地,即使我认为,那并不重要,在那里,我们被卫兵赶下车,被挤压着几乎扭曲的肌肉释放的瞬间几乎失去它的功能,我们踉踉跄跄、歪七扭八地迈着步伐,卫兵粗暴地驱赶、恐吓、抽打我们之中每一个步履蹒跚的人。那个地方──我很想说,那个地方并不重要,那并非我们──或者说,并非我的目的地,于我而言,那只是一个中继点,却是许多人的终点。

我在集中营停留了一个星期。那一段经历──我的主治医师对待那一段经历格外小心翼翼,起初,他将我的噩梦和呓语与此连结,不久又察觉事实不是如此──毕竟,一个星期不足以窥视炼狱的全貌。那几个夜晚,我所在的营房,甚至可以称作安适,角落的蜘蛛网可以证明这一点,那里有我早已习惯的一切,扎人的稻草、油垢的毛毯、老鼠的粪便、跳蚤与彻骨的寒冷,唯一令我夜不成眠的是一股叫人寒毛竖立的气味。那股气味,伴随屋顶的袅袅烟尘弥漫,混杂着油腻的体垢酸味、排泄的恶臭、尿骚味,那股腐臭味有如烟尘弥漫,隐约的,混合成一股希望在土里腐烂的气味。有几个夜晚,我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作呕的冲动一波`波重击着肚腹,我确信,我十足确信,即使是最安适的角落──那些卫兵的住处──也充斥这样的气味,而那里必定有那样的一个人,同样夜不成眠,即使他穿着干净无垢的睡衣,平躺于柔软芳香的床铺,在那之外,我们必定有共同之处,因为那样的气味渗入血液,暗流一般潜伏,即便曾经的炼狱早已走入历史的烟尘,它仍旧伺机而动,在每一个无可阻挡的无眠的夜晚汹涌而出,张牙舞爪地窜入鼻腔。夜复一夜,空气的回忆重现往日的炼狱。

若是一个人曾经历过那样的夜晚,他几乎不会再相信那里还存在着白昼。又,即便如此,白昼仍旧是来临了。

令人意外的,伴随白昼而来的事物沾染阳光色彩,他们高大笔挺,身形伟岸,牙齿洁白而整齐,饱满的双颊被阳光晒得黝黑,怒目瞪视的表情因为布满整张脸的雀斑而鲜活不已,阳光下他们的发色张扬而炫目,制服下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丰沛的力量埋在底下鼓动奔流。每一个早晨,他们倾巢而出,带着一贯辱骂及鞭打提醒我们,我们是一群废物、渣滓、掩埋场的垃圾,只配和那些鼠辈一般生活在阴沟里,连们身上的跳蚤都不如,最好我们还有点用处,劳动,劳动,不断地劳动是我们唯一的价值。

那些仍旧有价值的人,被允许停留在这个广大炼狱中的安适角落,而这样的时刻不会持续太久。每隔几日,我们被集合,列队,等候检视,我们都期待着,迎接一日之中最平静的时刻。我们等待着,等待一个整洁清爽地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外来者踏入。

一个外来者,显而易见。如果集中营分成两个世界,统治者和蝼蚁,那么这些外来者则来自一个遥远,几乎被我们遗忘的地方,他们的面容整洁,发色油亮,光滑的肌肤看不见一颗毛细孔,身上是呢绒面料的合身西装,足蹬闪亮的皮鞋,优雅地摩擦地面发出「喀拉、喀拉」的敲击声,轻快的步伐有如一缕春风吹进绝望与死亡的幽谷。他们总是与卫兵谈笑风生,欢声笑语回旋的空气自成一个世界,那样的画面却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不协调的鸿沟横亘在两者之间。每当那些外来者造访,接待他们的卫兵身上总会掀起一种微妙的变化,为他们的专横的举止注入一股僵硬的矫揉造作;他们试图模仿外来者,即使他们不愿意承认,但是模仿这个动作已彰显了两者间的差距,那些卫兵,即使他们的模样更加整洁笔挺,衣领间的古龙水香气更加凛冽,也无法重现嘴角那抹优雅线条与春风般的脚步,即使他们曾经拥有,那样的嘴角也早已被时时刻刻的咒骂撕裂扭曲,沉重的脚步再也无法如履春风,他们肩上背负着的铁链拖行无数的生灵,脚步所及碾压着血肉,发出一脊峭匪榱训纳响。

当那些泛着古龙水的气味的光滑下巴来到眼前,我总是饥渴地嗅闻着飘散在空气中的凛冽香气,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味。不过一个星期,我已几乎忘了有那样一个世界存在。

他们的声音总是很相似,语调总是很一致,彷佛例行公事,走到我们面前,逐个询问。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铁匠。

你来自哪里?

波兰。

外来者摇摇头。

他对卫兵说,波兰人不要。走向下一个人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花匠。

他走向下一个人。

你是做什么的

锁匠。

几岁?

三十七。

他对卫兵点点头。

他来到我眼前。

我是音乐家。我听见自己说。

他没有看我一眼。

他们来来去去,询问我们的职业、国籍,有时候一天可以见到好几个人,有时候只有一个。卫兵总是指着我们干巴巴的身体,对他们说:「这些人很强壮,再不济,可以做苦役。」而他们总是万分同意,然后转身离去。除了那个拥有鹰勾鼻的男人。

我看见那个男人早于我们被集合的时刻,后来我才理解到,命运的轮盘的的确确以某种不可解的规律疯狂而失速地运转,在那之间,运送石材与囚犯的卡车和豪华的轿车在几乎不可能的时刻行走于相同的道路,最终停在同一个目的地。

在集中营的门前,我们自发地跳下车,搬运石材,当我们埋头苦干的时候,卫兵的怒骂喝斥不会比路边的白色小花引人注目,那一簇摇曳在道路缝隙间的白色花朵,柔弱无依,随着黑色轿车刮起的旋风瑟瑟发抖。车门阖上的时刻,我们默默倾听皮鞋磨擦地面的声响,沉重宛若命运的钟鼓,笔直地迈向风中凌乱的花朵,只有一晃眼,皮鞋踏过小花──

我曾经想,如果当时我未曾下意识动眼睑,是否我能见证奇迹?颠沛流离时光里,我曾幻想信仰能使我摆脱某种困境,多年后我明白,奇迹总是回避凡人的目光。

当脚步声远去,那朵小花仍在原处,生意盎然。

他在集中营门前停下。我看见那个拥有鹰勾鼻的男人,褐发,蓝色眼睛,米色的格纹西装配上半旧黑色皮鞋,闪闪发着亮。

午间集合的时刻,我再次看见那个男人。他与卫兵交谈,目光却越过对方,投向这个广大无边的炼狱。

因为这个人,我们再次被集合。已经接近下岗的时间,卫兵说,温克勒先生,我可以替你挑适合的人选。

带着微笑,他没有接受卫兵的好意。他在我们之间来回检视,问题也是那般千篇一律。

你的职业是?

你来自哪里?

几岁?

当他走到我眼前,我听见卫兵说:那是个废物。

温克勒停下脚步。

他是个音乐家,卫兵嗤了一声,废物。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