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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

那日人群散后,无回峰上一片狼藉。明细风身死,宣宁伤重,颜瑾本想留下来帮着收拾这一地烂摊子,可苏小冬冷着脸让人把所有人都赶出山门外。阿宁想要做的任何事,她都可以帮他做到,他们不需要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假惺惺地好意!

自进山大阵到无回峰顶,各处都横七竖八地躺着死者伤者。但长平军收拾战场经验颇丰,只花了一天的功夫,便将死伤者料理清楚,死者帮着在后山安葬了,伤者送到安乐堂治疗。安乐堂地方小,平日里负责治伤看病的大夫也死伤了大半,本来为了防止苏小冬受伤而随军带的军医驻在山下,被紧召上山,在安乐堂外搭了帐子,恰好救了急。

明细风死后,宣宁守着她的尸身坐了半个时辰,便将她带到无回峰顶寒潭旁的冰洞里,找了套极其繁复精致的红衣,请苏小冬替明细风换上后,自己拿了帕子将明细风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简单收拾后,明细风的遗容看起来安详平静,仿佛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寒冰之上,可惜那对曾惊艳江湖的眉眼,再没有顾盼生辉的可能。

冰洞里太冷,苏小冬给宣宁披了件大氅,道:“已经让人去采买棺椁与丧葬用品,你先好好歇一歇,到时候才有力气料理丧事。”

宣宁回头看她,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我还好,别担心。”

苏小冬确实随时都在担心他会倒下,可除了气色糟糕到了极点,他的言行举止却看不出一点虚弱的痕迹。从冰洞里出来时,他们遇见了赶上山来的莫问与岑溪,莫问替他把了脉,没多说什么,只问:“你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难受?”

宣宁迟滞地顿了顿,才轻缓地答话:“我只是觉得有些累。”

莫问点头:“那便回寒石院睡一觉吧。”

宣宁摇头:“还不能睡。我要去趟安乐堂。”没人敢劝他,也没人敢拦他,由着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扭头同岑溪说:“去把大哥接回来,过几日母亲下葬,他是应该要在场的。”

相比冷清的无回峰顶,安乐堂烟熏火燎热闹得多。鸾凤阁的人都是刀锋剑刃上讨生活的人,受了伤倒是不至于哀嚎连天,宣宁与苏小冬到的时候,他们的伤大多都已经被敷上药包裹好,伤得不大重的,甚至已经不遵医嘱,坐在院子里喝酒晒太阳了。

宣宁将脊背挺得笔直,步伐稳当地走进内室去看灵鹊。灵鹊伤得很重,身份又尊贵些,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养伤。苏小冬没跟进去,坐在外间的小凳子等着,无意间便偷听到外头的人酒酣耳热之际的闲聊。

“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能不能活过明日?”

“怎么就活不到了?”

“阁主不在了,听说少阁主也受了重伤,群龙无首,还不是谁都能来踩我们一脚!”

“谁说少阁主受了重伤?刚刚还见着他了,胳膊腿///儿利索着呢,你少胡说!”

“那就好,不然我们这群残兵败将,就只能坐在这里等死了。”

苏小冬这才明白在寒冰洞外,宣宁说的“还不能睡”是什么意思,一时心疼如绞,只恨自己在鸾凤阁诸人眼中不过是寒石院的一个小小婢女,有些事情她纵使有心,却终究是力不能及。

不多时,宣宁自灵鹊房里出来。外间只有苏小冬一人,他在阴影之中扶着门框站着,身子晃了晃,踉跄一步向前倒来。苏小冬眼疾手快地上前去以自己的身子撑住他,恰好能让他伏在她肩头稍稍缓过一口气。

苏小冬心疼不已,轻声劝他:“太累的话,就不要硬撑了。”

宣宁伏在她肩头艰难地低声咳喘了一阵,才稍稍缓过来,由她扶着在小凳上坐下稍歇。他手长///腿长,缩在小小的一张板凳上,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可如今鸾凤阁里处处是伤者,人人忧思存亡,纵使他贵为少阁主,也是没人有心思给他准备什么舒适的物件的。

他稍稍蜷起身子,身子轻轻///颤了颤,无声接连呕出几口血。苏小冬看着他满手血色,心里发寒,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只待他将闷在脏腑间的淤血呕尽了,撕了自己的一角衣裙下来,替他将血迹擦拭干净,再把染血的碎布丢到墙角那一筐鲜血斑驳的白布中。

好在,这里到处是沾着血色的布,他的伤病在这里能被藏得很好。

“小冬。”他声音轻弱地喊她。

“我在呢,怎么了?”她在他身前蹲下,目光闪闪地望着他。

如今的宣宁苍白虚弱得仿佛是一朵风吹即散的云,又或是一片呵气便能化了的雪花,可大概是他已经没力气去伪装成冷硬凶戾的模样,眉眼间越发柔和温润起来,反倒让苏小冬越发喜欢了。她猜想,他大概本来是个柔软温暖的人,只是在无回峰上待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没上无回峰时的模样。

他温温软软地对着她笑:“小冬啊,你愿不愿意再陪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

“我不愿意。”苏小冬抽抽鼻子,“这里一点都不好,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回家,找十个大夫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把你的病治好,我就,我就把他们的头发和胡子一根一根全拔了!”

宣宁“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小冬瞪他:“你不信啊!”

“靖北郡主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信。”

提起自己的身份,苏小冬自觉有些理亏,虽然宣宁一直也没问,可归根到底她还是对他有所欺瞒保留。她心虚地拿手指抠抠他的手背,小声道:“阿宁,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一直也没找到时机告诉你。”

“我没有生气。”他翻转过手掌,将她的手握住,“若你不是长平军看着长大的靖北郡主,如今我可能已是一具尸体,又或者,已经被挫骨扬灰,连一具全尸都保不住。”

“呸呸呸!胡说八道!”

“我是想说,谢谢你。”他朝着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房门虽然关着,看不清楚外头,可他心知肚明,若非长平军相助,单单是这满院的伤者便足够令他焦头烂额。

苏小冬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她同阿秋岑溪聊过宣宁的往事,担心他念着鸾凤阁这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心里越想越难受,晃着他的手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笑嘻嘻地逗他:“也没什么可谢的,反正你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终于让这人眉眼间的阴翳稍稍散开,苏小冬松了口气,同他搂搂抱抱玩闹了片刻,问宣宁:“为什么还想要在这里待上一段?”

宣宁不同她说笑,面色严肃下来:“鸾凤阁不是只有今日无回峰上的这百来号人,单是因为有任务在身,目前流离在外的就有三四百人,这还不算设在梁、燕两国境内的七十二分部的人手。你若是个寻常姑娘,也便罢了,我们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无论这些人往后闹出些什么事,我们都眼不见心不烦。”

“可我……”

“可你是平王府唯一的小郡主,是大梁皇室、长平军、澹州苏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他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正色道,“我不能让鸾凤阁给你添乱。”

他虽早有少阁主的名分,可明细风死得仓促,他此时接手鸾凤阁,其中千丝万缕的事情必须去梳理,要耗费多少心神,可以预见,可他如今经脉脏腑俱损,纵使日日卧床静养她都怕留不住他,再去费心劳神地管一个鸾凤阁,怎么能受得住?

苏小冬握着他瘦得伶仃可怜的手腕,摇头:“不要,我不在乎。”

“你不能不在乎,那么多人看着你领着长平军杀上无回峰来保下鸾凤阁,若此后鸾凤阁群龙无首祸乱江湖,你说,该怪到谁头上?”

她小声争辩:“能主事的人多了!灵鹊八面玲珑,寒鸦最有威严,就连岑溪也算是有威望的,难道就非你不可?”

“如今确实是非我不可。”他无奈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明细风骤然横死,鸾凤阁群龙无首,如今能服众的确实只有宣宁一人。

道理苏小冬都能懂,却还是红着眼睛嗫嚅:“可是我怕……”

宣宁当然知道她怕什么,怕其中纠葛过甚他被人害了,怕他油尽灯枯下不了无回峰,他看着小姑娘泪汪汪地蹲在他面前,心里一软,差点想要放弃,世间的万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与她快活自在把最后的日子过好。可他犹疑了片刻,还是狠下心来:“我也怕,所以我想要你留下来陪我,纵使日后我无法与你一起下山,至少每一日我们都没有荒废。我答应你,至多半年,待鸾凤阁平平稳稳地转交给岑溪,我便跟你下山,去过我们的日子。”

苏小冬红着眼睛瞪他,大颗大颗地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

宣宁耐心卷着袖子慢慢给她擦眼泪,隔了一会,又温声问了她一句:“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莫先生也必须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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