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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

宣宁在明细风坟前倒下,只是一时激愤难当,短暂昏厥了片刻便悠悠转醒。他交代了寒鸦在洞牢里找个空的牢洞将明英关进去,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把阿春也关进去伺候他,之后再没看明英一眼。

按例,当晚应设宴答谢前来为明细风送行诸人。

这一晚,鸾凤阁分布在梁、燕境内的七十二分部领头人尽数到齐,在议事堂上摆开筵席。宣宁坐在上首,左边坐着灵鹊,右边顺次坐着岑溪与寒鸦,再往下,各分部领头人根据资历与势力大小依次落座。

苏小冬不是鸾凤阁中人,此时不方便进入议事堂的,只爬过长长石阶,站在渐起的秋风里静静望着屋里灯火辉煌处的人,他清瘦的身影立在灯下,披了一身暖黄的光。许是秋风太凉,她远远地看着他撑着一身支离病骨挺了脊背站在人声鼎沸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浩浩盛宴,盈盈宾朋,她却只觉得满心凄惶。

宫里的、京都各处王侯府里的宴会,无一不是比无回峰上的这一场来得盛大热闹,灯烛沿着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地点出几里,歌舞丝竹响彻暗夜。那时苏小冬喜欢赴宴,宴席上有年龄相仿的姐姐妹妹,有各家娘娘夫人夸她越长越好看,每每散场她总觉得意犹未尽。

可今日却不是如此,苏小冬每隔一刻钟便要伸长脖子往议事堂里探一探,明明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便满心焦灼有些等不住了。屋子里的人酒酣耳热自是浑然不觉,竟然边喝酒边说话,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陆陆续续散了。

终于挨到最后一个人从议事堂里出来,苏小冬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奔进议事堂里去。

灵鹊带伤来赴宴,寒鸦已经被指派了送他去休息,屋子里只剩下岑溪与宣宁,苏小冬闯进去时,岑溪识趣地闪身出去,顺手替他们将门掩上。苏小冬臂弯里搭了一件厚氅,她抖落开大氅将宣宁裹住,在他身边蹲下,抬头等着闪闪发亮地眼睛问他:“我在外面站了一晚,太累了,不想走回去了,阁主将就一下,就在里头新搭的那张软榻上歇一晚好不好?”

那是她昨日才搭好的。这几日宣宁在议事堂待的时间长,她既想争分夺秒地让他歇一歇,又不想他在议事堂与寒石院间来回奔波,便在议事堂屏风后的搭起一张软榻,将厚被褥也备齐了,以便宣宁时时小憩。

她为他做的这些,宣宁桩桩件件看在眼里。他明白,苏小冬哪里是不想走回寒石院,分明是觉察到他此时累得几乎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不愿意让他再颠簸一程。他伸手揉了揉苏小冬的头发,叹道:“我以前听说,豪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小姐都是刁蛮任性的,怎么你贵为靖北郡主,却这样懂得为别人着想?”

“阿宁真傻。”苏小冬将他的手从自己头发上捉下来,将他冰凉的手心贴到自己脸颊上,轻笑道,“你说错了,我从来都是刁蛮任性不懂得为别人着想的。可是啊――”

她故意停下来,眼睛里笑意闪闪,比窗外的明月还亮。

宣宁被她吊足了胃口,含//着笑等着她说下去。

“可是阿宁不是别人啊。”

她瞪着澄澈无辜的眼,说着最温柔缱绻的情话。宣宁今日喝了酒,惨白的脸色浮着一丝浅淡红晕,被她逗得笑起来,比平日里面色苍白憔悴的时候还要好看上百倍上千倍,苏小冬忍不住起身凑过去,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有色心没色胆,只在他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宣宁嘲笑她:“平王府的郡主胆子这样小?”

话音刚落,苏小冬还没回过神,只觉被一股力拉了一把便跌进一个药香与酒香混杂在一块的怀抱中,凛冽的酒气追到她面前来,紧接着唇上一凉,宣宁的气息劈头盖脸将她罩住。

酒气层层浸透过来。

苏小冬头一回发现,原来酒香真的也是能醉人的。

诸事了结,往后两三日内,无回峰上各分部的人渐渐散了。

尘埃落定,长平军也将在人群散尽后撤走。此次带兵来的将军是当年跟在平王云淮晏身边陆小勇,他本驻军在北境离无回峰最近的一处营地,得了皇帝秘旨说靖北郡主被困在鸾凤阁,务必全力营救将她毫发无损地护送回京都。可陆小勇却没想到前往无回峰的半路上就遇到了小郡主本人,更没想到大伙看见活蹦乱跳的小郡主刚刚松了一口气,小郡主便举着平王府的印信,要求他们就当做没遇见她,以最快的速度打上无回峰去。

没人知道小郡主要做什么,一直到带着她打上无回峰,看见她抱着重伤之下仍不肯放下兵刃的那个年轻男子又哭又笑,陆小勇才隐约明白过来他们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他突然便想起当年平王在北境的最后一年,与王妃一同被困巨石阵,大伙破阵进去救他们时,王妃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又心急如焚地将浑身浴血的平王抱在怀中。

他偷偷观察那个男人的样子,其实很怕他们费尽心思宠大不识人间疾苦的小郡主重蹈王妃覆辙。可当他辞行时,那个叫做宣宁男子不顾伤病在小郡主的搀扶下执意相送,陆小勇看着他与小郡主相望的目光,想着他身后仍是一片狼藉的鸾凤阁,心里竟对这个不过相处几日的年轻男子生出恻隐,不忍带走支撑着他的最后那一点力量。

其实王妃暗暗交代过他,小郡主自小顽劣,若是不肯回来,绑回来便是,不必留情面。

可是陆小勇将袖子里的绳子抽//出来又塞回去几番,终究没有让那根绳子派上用场,只带走了小郡主托他送出去的两封信,一封转给王妃,一封则特别要他一下山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到澹州给苏。

众人散去,鸾凤阁表明上终是恢复了平静。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有人递上来一张拜帖,说是想要上山来吊唁明细风,落款处端端正正地写着颜瑾的名字。苏小冬不敢将拜帖给宣宁看,但她心里藏不住事,几句话便被宣宁盘问了出来。她坐在床边,看着宣宁持着那张拜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连忙将纸页抢走,替他抚胸顺气道:“不让他上山来就是了,你生什么气啊!”

宣宁看了一眼被苏小冬随手丢到地上去的纸,冷笑道:“我答应过你不再杀人,杀我母亲的人,可以不死,但却不能平安无事地活着。”

“你是说,颜,颜韧之?”

宣宁点头,眼中的杀意一闪即逝,却道:“我不会杀他,可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明白,可是……”

“你信不信我?”宣宁打断她。

信不信他?其实苏小冬并不知道。她依然耿耿于怀,年初与他同去五毒谷途中,他也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同她承诺过不再杀人,可后来,她还是眼见着他生生剖出南溪的骨头,眼见他毫不犹豫地一掌杀死赵昂,手起刀落,又是两条鲜活的人命。她相信他不是穷凶极恶的坏人,可是他深陷狠戾杀戮中太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情绪激愤时,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杀念?

可杀母之仇,她确实不能要求他平静温吞。

苏小冬深吸口气,只坚定地说了个字:“信。”

宣宁像是松了口气,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吻着她额角的碎发,道:“你与颜氏渊源太深,别陪我去了,留在这里等我,听话。”

怀空谷的人撤到无回峰下,却没有立即折返堰州,颜瑾包了一座客栈住下,想着事态平息后能寻着机会上山送明细风一程。那日在无回峰上闹得那样难看,颜瑾心生应是无缘再上无回峰,却决意再在无回峰下的小城里守上一个月。

没想到,在这一年下起雪籽的那日,竟然等来了宣宁。

宣宁独身一人去见颜氏父子,连岑溪也被留在马车里,等在城外。

他在客栈里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没人知道那日//他与颜韧之父子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那之后再没有人见过颜韧之。一个月后,颜瑾领着怀空谷众弟子回到怀空谷,称颜韧之枉顾怀空谷规诫,以少谷主之名挑起事端,累及江湖同道,活罪难免,废去其一身武功挑断手足经脉,革去少阁主之名,关入后山静思己过。

这些都是后话了。那日回无回峰的马车上,宣宁裹着苏小冬给他备的毯子半支起窗子看外头突然落下的今年的第一场雪。无论在是什么地方,第一场雪总是下不大,细细小小的雪籽落在手心里顷刻间便化作一点潮汽,像是压根儿没有存在过似的。

今年的雪似乎下得比往年要早得多。

当年他被宣凭千里迢迢带去了南方,那是在大梁南境,到了腊月也不会下雪。宣宁第一回看见雪,就是在无回峰上,在双风居里,在明英身边。那时明英腿疾还未因为雨夜去寻他的那场意外而无可扼制地恶化,他的大哥还是个能走能跑的长身玉立的清朗少年,他也还没被从双风居赶去萧索荒芜的寒石院,他和大哥站在院子里,看了他七岁那年的初雪。

他没见过雪,伸手去接空中洒出来的一把小小的细细的轻飘飘的白色冰粒。小孩子的手心暖得跟六月的太阳似的,雪粒落在他手掌里顷刻间便化了,兴奋的小孩儿便有些委屈,吸吸鼻子,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大哥。

宣宁记得,那时他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大哥足足大他八岁,在他眼中是山一样的高远,那不是无回峰这样陡峭冷冽像一把刀子一样冷硬的山,那该是一座坐落在南方的草木明润的温柔俊秀的山。

他那时只长到大哥腰间,于是大哥蹲下//身来同他说话,手掌抚这他头顶上细幼柔软的头发,声音温和轻柔:“小宁不难过啊,再等等,等下大雪了,大哥带你打雪仗。”

“打雪仗?”

大哥将他小小软软的手包在手掌心里,牵着他往屋里走:“是,不过要等雪再下大一些。”说话间便走进了暖融融的里屋,大哥弯腰将他抱到椅子上坐好,将一碗汤面推到他眼前,往他手里塞了筷子:“下雪天要吃热汤面,阿春今日不在,我自己做的,你尝一尝。”

毕竟是大哥第一回给他做面条吃,宣宁记得那一回他很给面子的将一整碗面条都吃光,还万分诚恳地夸赞大哥好手艺。

其实那碗面味道实在不怎样,汤里加了太多盐,面条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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