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守岁
“是啊,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像样的一个年……”温客行磨梭着酒水半空的杯子,似被张成岭的话勾起些伤怀来。
鬼谷那个地方本就不是人呆的,鬼域蹉跎二十年,又何来的家人与团圆,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就算练成绝世武功又能如何?
思及此处,他不由的自嘲轻笑一声:“到头来还不是个没着没落的孤魂野鬼,无人灯下对酒,无人与我白头……”他虽说着怅然若失的话,但那多情的目光却在周子舒身上逡巡留连。
周子舒哪还看不出他那点借故撒娇的小心思,端着酒杯,哼笑一声:“那是因为你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
“而且现在不是有人与你灯下对酒,有人……”白衣戏谑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流转,执起方才未动一口的酒杯,与周子舒对碰了一下,看着温客行,幽幽然吐出下半句:“与你白头……”
周子舒与温客行的暗潮汹涌,白衣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既然他俩没有挑明,那他也看破不说破。
温客行故作的那点伤愁,也被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搅成了醺然的陈酿,他举起酒杯,三只酒杯交缠在餐桌上方,就连方才还有些怅然的张成岭也端起那杯清凉的橘子汁,凑起了热闹,连串的脆响伴着一声声“新年快乐!”的祝福飘散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温客行和白衣难得大展身手,那饭菜的香味儿,早就勾的人肚子咕咕直叫,所有的烦忧惆怅都随着忘忧散入腹,而抛了个干干净净,眼下的团圆守岁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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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杯盘已经狼藉。眼见着众人酒足饭饱,温客行与周子舒还在划拳饮酒,张成岭已经开始收拾起桌子来,白衣看了看更漏,已经快到子夜了,他站起身拎起桌上的一个酒壶,不顾周子舒心疼的直嚷嚷:“老白,这酒就三壶,你别直接拿走呀。”就转出了正厅朝着厨房走去,噼里啪啦忙碌一阵,提着个食盒,径自走出了四季山庄。
“师父,太师叔他这是要去哪儿啊?不跟我们一起守岁吗?”张成岭看到白衣远去的背影,边收拾碗筷,边问他师父。
“阿絮,你猜小师叔去干什么了。”温客行把玩着酒杯,笑眯眯的说。也就趁着白衣不在,他才敢这么调笑,要是当着白衣的面儿,这么师叔长师叔短的喊着,那口是心非的家伙指定炸毛。
“还用猜吗?以前过年,师父从来没有跟我们一起守岁,吃过年夜饭之后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大年初一才回来主持祭祖,如今想来怕是去陪师叔了。”而现在白衣也应该是去秦怀章的墓前与他一起守岁了。周子舒珍惜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原本三壶美酒也只剩下一壶半,他可不得珍惜点儿喝。
“所以说太师叔是去陪太师父了吗?”张成岭收拾好一摞杯盘,就想端着送到厨房去,却不曾想拿东西太多,竟失手打碎两个碗。
“毛手毛脚的,就惦记你的烟花呢吧,心都野了。”周子舒放下酒杯,先看了看张成岭是否受伤,才故作严肃的训了一句。
这山下噼里啪啦的鞭炮之声都隐隐约约传到了山上了,张成岭只听着那些连串的脆响,心思就飞出去一半,就想着赶紧收拾完,赶紧出去玩,这越是着急,反倒弄巧成拙了,他看着地上的那些碎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周子舒见他那小徒弟傻傻的愣在原地,软下语气,温声说道:“行了,你快去玩儿吧。”
张成岭自然是很高兴的呀,但这碗筷还没收拾完呢,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温客行,小声说了句:“师叔?”
“碎碎平安,大吉大利,这儿还有我和你师父呢,玩儿去吧。”温客行也笑眯眯的哄着。
张成岭如蒙大赦,也不管桌子上没收拾好的盘子和地上的碎碗,蹦哒着就跑了出去。
张成岭过了年也才十五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在年货大集上可缠着温客行给他买了好多的烟花爆竹,就等着除夕夜能痛痛快快的玩个够。
周子舒看着渐次绽放在半空中的烟花,耳畔听着庭院中少年活泼的嬉闹,那转瞬即逝的绚烂光彩照亮了他舒畅欣然的神情与唇角的一抹浅笑。
“否极泰来,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温客行只是看着他的侧颜,心中便被填的满满的,两人相视而笑,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就着剩下的一壶陈酿和几碟坚果点心,两人又不约而同推杯换盏起来,今夜呀,他们要不醉不归,一起守岁到天明呢。
还没等他们俩猜拳定出输赢,院中就传来张成岭一声声的“师父”,那声音急切的可不像是出了什么好事,两人对视一眼,便起身匆匆前去查看。
只见张成岭还攥着个烟花,手足无措地半跪在地上,见到周子舒二人匆匆赶来,便指着他身边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影说着:“师父,这个人他从围墙跳了进来。”
周子舒小心谨慎的把那黑衣人翻了个面,露出正脸,他一见到这人就惊诧的叫了一声:“韩英?韩英!”
天窗副统领韩英,怎么会除夕夜一身是伤,跑到四季山庄来?
但这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韩英伤的太重,已然神志不清了。
温客行帮着周子舒把人小心抬到就近的侧厅,安放在矮榻上,一边翻出一包银针为韩英施针,唤回他的神志,一边吩咐张成岭去药室取一些参片来。
周子舒就守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着,直到参片送入韩英口中,他才缓缓清醒,被温客行二人合力放平在矮榻上。
“成岭,你先去烧个火盆送过来,然后再去把你太师叔找回来。”温客行见张成岭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来回打转,便给他找点事儿干,眼下这个情况阿絮都六神无主了,得把白衣叫回来主持大局。
张成岭应一声就先去了厨房,偏厅少有人来,所以有些湿冷,得赶紧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才好让病人养伤。
周子舒撩袍坐在矮榻边,看着面如金纸,唇无血色的韩英,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韩英有了点力气,虚弱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通透的碎琉璃塞到周子舒手中,有气无力的说:“庄主…琉璃甲…我偷回来了…”
“我要这玩意儿作甚?”周子舒只看了一眼那块琉璃甲,便把它撂在了矮塌边,皱着眉头说:“我不是嘱咐过你千万不要冒险吗?”
就算是冒险,韩英也要做,因为他从晋王处得知了武库中的阴阳册能治疗天下一切顽疾,逆天改命,为了救周子舒,就算搭上性命也要为他的庄主集齐琉璃甲。
而周子舒关心的既不是琉璃甲,也不是武库,而是韩英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岳阳一别又发生了什么?
周子舒离开天窗之后,其实一直有天窗之人暗中打探他的下落,岳阳英雄大会上甚至有人认出了他,韩英怕消息泄露,连累周子舒被晋王找到,索性杀了所有人嫁祸给了毒蝎,但此举却瞒不了晋王多久,他只好在逃离晋州前,多找些对周子舒有用的东西,琉璃甲便是其中之一,但晋王府戒备森严,他也只找到了一块琉璃甲,就被天窗发现,幸好还有四季山庄旧部毕长风收养的子弟星明为其作掩护,才让他从晋州逃了出来。
虽然韩英与那些山庄旧部收养少年们不是四季山庄弟子,却与山庄前辈一样,愿为庄主赴汤蹈火,为周子舒效死于前,殉死于后……
因为周子舒值得,值得所有人豁上性命去追随他。
韩英除了拼死带回琉璃甲,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一个隐藏了二十余年的真相。
周子舒的父亲当年并非病故而死,而是先晋王以反叛之罪,将其秘密暗杀!
周子舒面色茫然,瞪大眼睛,这不可能啊,他爹爹是病故而死的呀,他爹爹不仅是先晋王的姻亲,更是他的至交和心腹,先晋王…他亲舅舅…有什么理由杀他的父亲?
难道……他竟然为了杀父仇人之子,而陪上了山庄八十余条性命!
温客行立在旁边,自然也是看出了周子舒如遭雷劈的震惊无措,但眼下却没有时间纠结那二十年前的恩怨,韩英已到了强弩之末,就算要寻求真相,那也得从长计议。
韩英伤势本就严重,又千里奔波,殚精竭虑,眼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想着要为周子舒集齐琉璃甲,一定要找到神医谷的阴阳册救他的庄主,但他的能力有限,拼死才拿到了一块,而他却不知道,他拼了性命偷回来的琉璃甲是块赝品。
周子舒眼睁睁看着韩英气息渐弱,却始终还惦记着他的旧伤,要为他尽忠效死,心里的震惊无措,已经让他慌了神,紧紧握住韩英冰凉的手。说着让他挺住,等他伤好了一起去找琉璃甲。
温客行看着韩英为那块他造的假琉璃甲而搭上性命,性命垂危却还始终挂记着阿絮的伤,心中说不震惊难受是假的,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韩英就这么死在阿絮的面前,可他的脉象却已经是气若游丝,忽的温客行突然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