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东明府
中州隶属东明府,而东明府又在奉元省下,大,最严重的就是中州,然后辐射四处。萧鸾等人的目的地则是东明府,一路上逃荒的人零零碎碎,萧鸾等人问询道路,也多少得知了东明府的消息。
东明府的旱灾也很严重,但对比中州,尚算可以接受。流民们结伴往东明府走,路上也渐渐有了满是疲惫的其他人,甚至还出现了商队。虽然商队人的表情也不好,但也让萧鸾等人的心情总算有几分松快。霍庆山有时也会带人去打探些消息,他们已经吸取了经验,普通事就穿普通衣服,需要仗势时就穿的华贵些。
消息一道道的传入了萧鸾的耳中。
京中已经派遣了官员与卫队护送米粮往奉元来了。
除了中州以外,还有四州也是大旱,流民们都往东明府上走,因此府内入城极难,需要花费数倍的入城费才可入内。
除此以外,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东明府内即将举行的求雨仪式了。这让所有的人,哪怕是灾民都显得神采奕奕。萧鸾等人再一次见识到了莲华教在此地根深蒂固的影响力,道旁有粗糙的石像,上面刻有妙法莲华救苦救难的字样,无论是流民还是普通人,都会顶礼膜拜,再低声念诵几句经文。
这莲华教的经文大多以故事为主,又提倡每日背诵经文就可积攒功德,再加上不禁止信众婚配,比起云里雾里的道教学说,又或是尘缘断绝的佛教,显然更让人接受,因此信者众多。一旦有了信仰,就会让人的精神气都变得不一样。为了不日的求雨祭祀,有的行人甚至从极远的州县里一路跋涉而来。
越接近东明府,就越是明显,人们的脸上浮现出祈求和希望,把下雨的期望都灌注在了莲华教的求雨仪式上。
东明府城门前排起了长队,萧鸾看着左右,竟然能看出喜气洋洋的感觉来。有杂耍的班子夹杂在队伍中,成员们就在一旁干脆练起功来,引来阵阵的喝彩声,班主抓紧机会,开始宣传自己的班子。也有那商队掌柜靠在车队旁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当然也是有流民的,只是流民们不让进城,便像萧明此前在那个县城中看到的那样,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又或者贩卖妻女。
“妻女何其无辜,竟被这样贱卖。”萧鸾低声道。
“嫁入夫家,就是夫家的人了。牛羊可卖得,儿女可卖得,自然妻子也可卖得。”齐霁真扫了一眼那处,又极快地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谢道韫文武全才,也一世在宅院中,为夫所累,纵然有光华,不过如昙花一现。”
齐霁真的声音压得很低,周遭喧哗,旁人听不真切,萧鸾因注意力一直落在齐霁真那,此刻听得清楚。以前萧鸾的身份未明时,齐霁真并不敢这样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因为那时候萧鸾虽然也很温良大度,却也是一个男子。齐霁真并不认为身为一个男子,会明白世间女子的悲哀,纵然如萧鸾那样,流露出的也会是同情怜悯。而齐霁真却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已经足够苦难,她们收获的同情怜悯还不够多么?
但这世道多艰,女子多难,却丝毫没有改变,可见这同情怜悯是何等无用,不过是得利者无谓的唏嘘而已。而今齐霁真知道了萧鸾的身份,也会偶尔说出心底的话,可真正要说齐霁真说清她期翼萧鸾到底明白些什么,恐怕这时候的齐霁真自己也不明白。
萧鸾听闻,也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注视了一眼那些反绑着双手的女子,有的人一脸菜色,有的人则哭哭啼啼,脸上青肿。若有人买了去,尚有襁褓中的孩子的话,是不会带走,而是扔入山谷之中的。而卖出妻儿的钱财,在这样的时节里,也不过几吊铜板,只够几日的饭钱。
萧鸾第一次听闻这些事时,曾下令制止过,却引来了卖妻的丈夫,以及人牙子们的共同咒骂。孩子养不活,救下来了,谁来养呢?萧鸾发得了一时的善心,发得了一世的善心么?莫说是买卖双方,有时竟连被卖的母亲也会哭着咒骂萧鸾,让自己的孩子非得在这世间受苦。
次数多了,萧鸾便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渴望一份死都要维护的尊严。
而在这东明府前,一边是流民,一边尚有家财的良民,两厢对比,就宛如人间与地狱。萧鸾站在队伍中,恰如凡人遥望地狱种种荒诞。纵然这铄石流金的天气中,煌煌天日高挂,萧鸾依然觉得一股寒气迫人,为了这景象,为了这些将地狱视若无睹的看客们,其中也包括了萧鸾自己。
队伍慢慢地往前行,渐渐的,高高的城墙将流民们阻拦在外,什么都看不见了。萧鸾心绪沉重,不言不语。其余诸人,无不是察言观色的行家,自然也安静如鸡,不再多言语。过了城,又是另一派的景色,各种张灯结彩,若不是人们面有菜色,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正经历着一场大旱。
“公子,我们先去知府那……?”霍庆山对萧鸾的态度日益恭敬,他此刻看着略有些迷茫的萧鸾,开口问道。
萧鸾回过神来,她看了霍庆山一眼,又看看其他人,略一沉吟,便道:“先寻一处客栈吧。既然朝中会派人来,我们先来就不太妥当了。”有抢功之嫌,这句话不必说,旁人也清楚,自然无不应是。
萧鸾也笑笑,说道:“客栈人多嘴杂,若有闲钱,再购置一小院。我观这东明府还算繁华,诸位劳累一路,便都好好休养一阵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笑,心中也松快了许多。再加上东明府中正准备着求雨的祭祀,道路上十分的热闹。大家一路行来,心中也是十分的难受,此刻乍见繁华,都有一种重回人间的喜悦感。既然萧鸾开了口,霍庆山也就利落地调转了马头,招呼了一个早就候在那观望半天的小伙子,让他带路,去了东明府内最大的客栈中。
萧鸾将自己抛在了床上,这床是客栈中最上等的房间,最上等的床。睡起来自然不是摇晃的马车,以及冰冷的地面可以比拟的。但萧鸾在床上滚了两圈后,就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她只好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去。
这是东明府最好的客栈,自然也是视野极佳的。从萧鸾所在阁楼朝外,正好可以看到房舍比邻,红绸高挂,更远处则是寺庙,只是不知道是普通的佛道,还是莲华教的。正在出神之间,远处已经吹吹打打的闹了起来,有人高呼着,“请神了!请神了!”
萧鸾探着身子朝外看去,只见八人抬着肩辇,呼喊往前,前方众人回避,有那虔诚者,则磕头拜倒,念念有词。而那肩辇上,一尊金造神像立在上面。这神像面容就似佛教中的观音,却又有些不同,既有女子柔美,又是男子的身形,它一脚踩在金莲之上,一脚弯曲盘着,双目似闭未闭,颇有慈悲相。
萧鸾看得有趣,见这神像将要转过街角,于是开门往下走。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门口,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萧鸾也不在意,径直往下,走到客栈门口,却见沈引玉与齐霁真早就站在那里了。沈引玉一身锦袍,就如个纨绔小公子,好奇的站在门口张望。而齐霁真一手拿着折扇轻轻摇晃,一边微笑着跟掌柜套话。
两人听到脚步声,都回转头来,看到萧鸾匆匆而来。齐霁真啪的一声,将折扇收了起来,对萧鸾拱手行礼,说道:“小公子也来了,正巧听到了趣事。”齐霁真那一下收的极为利落风流,当真是个翩翩小郎君的模样。萧鸾顿时笑出声,靠了过来,问道:“说什么呢?”
“这金像高三尺,可是由知府老爷捐赠的,以诚心求雨。”齐霁真笑眯眯的说道。
萧鸾心中一跳,也顿时笑起来:“当真是心诚至极。”
“可不是么?”一旁的客栈老板也抬头感慨,“这鬼老爷已经好几月不下雨了,不瞒几位客官知晓,这水井的水一日比一日低,就连知府老爷也坐不住了,捐赠了这些金子打造的神像。希望神佛保佑,能降下雨来。”
“若求雨没能求下……”沈引玉在一旁嗤笑。
“那必然说明人心不诚。”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了温和的嗓音,萧鸾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僧袍的人站在那里,他不过弱冠年纪,面容温和,声音亦是柔和,只是穿着僧袍却并未剃发,梳着一个发髻,却又不是道人的模样。
“是使者啊……”一旁的人低声说道,作势就要跪下。那个青年男人急忙扶起了人,低念一句弥勒名号,说道:“我们皆为世间的兄弟,不必向我行礼。”他声音真挚柔和,就仿佛真心是这样认为,并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那般。
这样的手段,萧鸾等人在宫中是见惯了的,自然毫无所动。但普通人却不清楚,顿时激动得面红耳赤,巴不得要出去大叫一声才好。
那青年展露一番笼络人心的手段,这才回过头来,双手合十,对萧鸾说道:“我乃莲华教程真观下观音使者妙善,敢问足下尊名?”
萧鸾入乡随俗,也做双手合十状,回道:“不敢称尊名,我姓严,行六。尊者可叫我严六。”
“姓严?”妙善目光一闪,声音更是柔和许多,“想不到竟能见到晋阳严氏子弟。”
萧鸾矜持一笑,倒似世家子弟那种金尊玉贵的模样。她做好奇状,又笑问:“此前听尊者说到,人心不诚,不得落雨,那又如何是好呢?”
“那便补足俸禄,增加祭祀,自然心诚则灵。”妙善答道。他见萧鸾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三日后,求雨祭祀正式开始,可否请尊下前往观看,一赏我神教的神奇?”
萧鸾早就好奇,得了这妙善的要求,自然欣然接受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需要注解的比较多:
首先是资料:清光绪十七、十八年山西大旱,前往赈灾的江南义绅如此描绘当地的荒象:山西此次奇灾,各村妇女卖出者不计其数,价亦甚廉。且妇人卖出,不能带其年幼子女同去,贩子立将其子女摔在山洞之中,生生碰死。其夫既将其妻卖出,仅得数串铜钱,稍迟数日,即已净尽,便甘心填沟壑矣。
咱们这个文基本是按明朝的来定的,明朝的行政单位是:省-府-州-县这样,府就相当于地级市
明代一尺差不多是32厘米,所以三尺就差不多就1米高
谢道韫,字令姜,东晋人,非常有才华,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妻子。在卢循孙恩之乱时,丈夫王凝之为会稽内史,她劝说王凝之练兵抗敌,但王凝之闭门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谢道韫劝谏了丈夫几次,王凝之一概不理,谢道韫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王凝之及其子女都被杀。谢道韫目睹丈夫和儿女蒙难的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拿刀出门杀敌数人才被抓。孙恩因感其节义,故赦免道韫及其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