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占有欲
封秘书办事一向迅速,陆续意在世时夸赞他办事手段稳重得体,从不令他感到突兀,后来做的事也确实应验,陆续意果然没看错。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陆磬挂了电话,依靠在柔软的座椅上,他盯着头顶的灯发呆。
涅克剧院不止外表光鲜亮丽,内里也尽显奢华,其中自然也包括后台。建造时承举国之力,资金几乎散布每个角落。灯盏是镂空的,从里散出昏黄的光亮,谈不上透亮,却仍可称得上亮堂。陆磬仰起头,面上掩盖一层朦脓的面纱,映衬着他唇角的痣益发艳气。这与他在台上矜贵公子的形象并不相似,但此时没人,即使有人,也不敢看向他。
他只眯着眼,回忆往事。
陆磬这时才觉得陆续意留给他的也不全是痛苦,还有幼时那段短暂却快乐的童年,尽管那些日子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演变成了憎恨。
陆磬总想,陆续意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让他再次体会悲哀到极致的痛苦。这不是很残忍吗?他想,咬牙切齿得想,陆续意是世上最可恨的人,比将他丢弃后投湖自尽的亲生父母还要可恨。
糖葫芦那么好吃,后来他每每闻到都要呕吐,心肝脾肺都要吐出来,难以自控的眼泪落下来,他卑微得好像一只失去主人的金丝雀。
扭曲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逐渐发酵的,他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从未有人发现。
陆磬每每做梦,梦中的陆续意一次次死在他的眼前。死亡的播放是慢动作的,棺材的合上也是慢动作,他环顾四周,是白茫茫一片的布,谁的身上都有布,裹在头上裹在身上,不认识的人抱着他们哭,眼泪浸湿陆磬的衣服,这是陆续意从外地给他买来的高定货,价格可贵了,于是他推开了女人哭得面目全非的脸:“别哭啦,我衣服要脏了。”
林家教给他的礼仪是由身到心,他有着世家公子的讲究,也有他们的通病。陆磬保护自己的衣服就像保护自己的脸蛋,他不理解这群不认识的人伪装的痛苦,这与他是不一样的,他的痛苦不通过眼泪传播,他的眼泪在幼年的那场变故中已经流光了,他学会了陆续意教他的化解。
化解的方式很多,多到陆磬一时不知道该用哪个,他苦着脸从灵堂跑到门口,蹲坐在台阶上发呆。
发呆是最简单的方法,尽管是个笨方法,但他不想再听见屋子里男男女女的哭声,几乎要震破了他的耳朵,他想陆续意怎么还不回来呀?怎么还不来将他们接走,今天天气这么好,可以再去夜市转转,他还从没在冬天吃过糖葫芦哩!
陆听寒在天黑之前找到了陆磬,他趴在石凳上睡着了,陆听寒擦了擦红彤彤的鼻子,哑着嗓子叫他:“起来,大哥叫我们回家了。”
陆磬迷迷糊糊睁开眼,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他:“爸爸呢?”
陆听寒没有再说话,陆磬看见他眼睛鼻子都是通红的,问他:“你感冒了吗?”
陆听寒转身离去,陆磬听见他隐在喉咙眼的呜咽,于是回忆又被勾起来了,他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哭的,头脑和身体全是热的,热气腾腾得好像要离开人世。
他那时哭是因为失去了父母,陆听寒为什么要哭呢?陆磬挠着脑袋想,实在想不明白。
陆续意从没有死去,陆磬坚信这点,直到亲眼见到躺在棺材里睡得安稳的他,看着他的脸色死灰一样的白,冰冷的身躯泛起凉气,周遭此起彼伏的哭喊几乎要贯穿他的耳膜。
这时,陆磬的思维才被一拳击碎了,过往一切粉碎成了灰。
陆磬是最后一个接受陆续意的死的。
家里的那架钢琴从书房搬到了陆磬的房间里,他开始日夜弹奏,乱七八糟得弹,怎么扰民怎么弹,他有满腔的属于小孩的幼稚的冲动,从指尖倾诉出去了,即使在没有人听,却释放得很快乐。坐在钢琴前,静默也成了宣泄。
孤独的灵魂开始飘荡,他这么活到了十六岁。十六岁的男孩,十六岁的姑娘向他表白,那也是个春天,春天适合圆梦曲,他哼着歌,将女孩的情书撕碎了踩在脚下。
他说,隔着最温柔的春风说:“滚。”
围观的群众是个染了黄发的小混混,见义勇为似的凑到他眼皮底下,愤慨叫道:“陆磬,你这个混蛋!”
陆磬确实是个混蛋,他笑了笑,笑容如沐春风般和煦:“谢谢夸奖,你也滚。”
陆续意千万般不好,也教会了他一点,最简单粗暴的快乐就是权势压人,很不人道却很爽。
陆磬当晚做了一场梦,很怪的梦,梦中他又遇见了陆续意,但他不再叫他父亲,他直呼他的名字,他们拥抱又对视,缠绵的对视,陆磬诉说自己的过往,这些年的经历,难捱的每个夜晚,他诉说自己的难过,难过到一颗心上千疮百孔。
他捧出自己的心,凑到陆续意面前,他看见他低头亲在自己这颗残败的心上,唇上沾染上的血液正似女孩向他表白时咬紧的下唇,红艳到那样的程度也成了暗示……
陆磬蠕动了下唇,难过的心跳的更快了:“不要离开我。”
无人应答,拥抱依旧那样温暖,温暖的太阳属于他一个人,梦里,现实中,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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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磬拖着下巴看向窗外,冬天就快要来了,早晨出门的时候树叶上已经结了霜,大学的生活那么无趣,竟令他想起过往。
高数课上乌压压倒了一片,陆磬眯着眼发呆,盯着正上方挂着的时钟,数着秒数。
铃声响起后,乌压压的人群刹那间消散了,陆磬慢悠悠收拾书本,看见一个碍眼的黄发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陆磬!”那人叫他的名字。
陆磬挑了挑眉:“怎么?”
小黄毛抓了抓自己凌乱成狗窝的头发,没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和我抢丽丽?”
陆磬一顿,转过头由上而扫视眼前这个头脑不太聪明的非主流,“丽丽是谁?”
黄毛傻了眼,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他结结巴巴道:“就是我们班的班花啊,那个昨天还和你一块开班会的那个……喂,陆磬,你这傻逼不会故意整我吧?”
陆磬面无表情地耸了下肩:“不好意思,真不认识,还有事儿吗?没事别拦着我,我要走了。”
苏安以为他在开玩笑,等看见他真的开始往门口走,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急急拦到陆磬面前,:“等会,等会!”
陆磬终于不耐,皱着眉问:“你今天把药当饭吃了还是怎么,有病就去看,别浪费我时间。”
苏安也急道:“你真的……真的没有喜欢丽丽吗?”
陆磬翻了个白眼:“不喜欢。”
“那之前那个露露呢?”
“不认识。”
“晴晴……”
“你还有完没完?”陆磬彻底被惹火了,一脚踢在桌子边。
“噢,”苏安抓了抓后脑勺,问题得到解决,良心却不安起来,他支支吾吾道,“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一个男的去找你?”
苏安攥紧拳头,圆润的指甲被他压狠了,在掌心留下一道白痕,他预感自己做错了事儿,心里的懊恼和纠结明晃晃呈现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