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替代品
陆续意认为自己遇不着打劫的,却不想遇上了绑架的。
字面意义的绑架,等他醒来后,出门时身上穿着的睡衣已经被人换去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件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灰色羊绒睡衣。这是他从前经常穿的,封季得知他体寒特意从国外定制的羊绒睡衣,保暖技术一流。
陆续意愣了一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梦中的景色太过熟悉,又令他感到真实。
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天花板当年装修的时候他嫌白色单调,令装修队涂了老虎兔子松鼠这类卡通图案,小孩们喜欢,他就放任了。
眼下松鼠白兔小狐狸都还在天上,陆续意以为自己穿越了,下意识晃动了下脚,没有动静。
他拼尽全力想要直起身,腰背散了架,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供他差遣。一种难言的恐惧笼上心头,他只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唯一还属于他的只有这双眼。
一双盛满惊错的眼睛。
陆续意不知道有人正透过监控看着他,也不知道看着他的那人咬紧牙关,猛灌下一杯酒。
酒精刺激他的神经,一双眼迸发出难言的痛楚。他在想,怎么这么像,眉毛皱起的弧度,抿紧下唇的习惯,甚至疼痛时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监控里的男人直直躺在床上,死鱼一般寂静,他面色太过苍白,这却是他唯一辨认他与记忆里那人的差别。
封秘书说,他也姓陆。
陆也算大姓,他不稀奇,只觉得有缘。那张脸也像,眉眼间依稀能勾起他对往日的追忆,那段时光成了他日复一日的执念。
执念久了,就成了梦魇。
陆磬起身,走到钢琴旁,那架纯白的钢琴自那场变故后便彻底属于他了。他将手指放在冰冷光滑的琴面。触摸他寒冷的温度,钢琴是有灵魂的,任何陆续意留下的东西都有灵魂,倾注到其中的是旁人难以理解的灵动。
“陆今意……”
可他的名字也那么像,他从前找的人最多只能相似三分,总喏喏得望着他,看见他的脸,又变成了缱绻的羞涩。
无趣。
陆磬想,他们玷污了那张脸,玷污了他纯洁美好的幻想。
世上唯一有资格生那副容貌的人已经死去了,接受他死去的人许多,陆磬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是被迫,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会疯的。
疯子就失去了理智,也就没了思念的权利。
他和钢琴作伴,这是只属于他的回忆,弹奏的曲子日复一日的相似,可家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他为他创作的歌取了许多名字,无一例被他否决了。
留下最后一个方案,也是最开始的名字。
“续意。”他又轻轻呢喃,咬碎了过往咽下去,太疼了,回回想起回回心如刀绞,这是将他带出昏暗的人,也是将他重新引入痛苦的人。
陆磬不知道自己这份痛苦源于何处,可他的思念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变质。
画面中,男人消瘦到狭窄的骨头挣扎在温暖的床上,他抵着床板摩擦挣脱,面色笼上一层霞美的红,眼底冒出混沌的纠结。陆磬复又举起酒杯,晃动猩红的液体,透过这片红,去看他的脸。
他坐在书桌前,翻看封季给他搜刮来的资料,里面详细介绍了男人的生平,一场车祸酿造了他凄苦的前半生,后半生无父无母,家中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奶奶。
陆磬咽下含在口中的酒,低浓度的酒也烧烫了他的嗓子,封季找来的资料配的图是很小的照片,里面的小孩咧着嘴笑,陆磬又看了眼画面中蹙起眉头的男人,对照着看了两眼,恍然大悟得点了点头。
原来陆续意年轻时,长这个模样。
他大概已经无药可救,这些年翻过千山万水,到处巡演,山村城市,国际都市,脚步踏过万里山河,旁人当他疯了,巡演散出的钱抵得上寻常人家几十年的收入。
他只散财,却从不收钱。
陆听寒某次与他一同去某个江南小镇拍戏,那时是个春天,花开得烂漫,他们去的是个古巷镇,远远望去,青山绿水,一片秀丽之景。
陆听寒体弱,一路上咳嗽不断,又贪玩,窗户一直没关。他们一路坐着小船到达目的地,刚下车,迎来一片人。
小镇上消息散的快,两人来又是做免费的慈善,什么演出都不收钱,陆磬那时已经小有名气,陆听寒更不必说,电影海报贴得到处都是,平白带动当地旅游业发展。
两人下了车便收到最隆重的欢迎,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
女孩男孩笑着围在一起,陆磬觉得棘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听寒却笑着蹲下来了:“走,哥哥给你们买糖葫芦去!”
小镇江南美景,地道的小吃比某些大城市多得多,陆听寒当领头羊,带着陆磬和身后一众小孩,绕着古镇觅食。
糖葫芦这类民间传开了的小吃,遍地都是。陆听寒拐个弯,巷口一个老爷爷正在吆喝,草棒子上插满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红彤彤的,在阳光下散着光。
陆听寒买下一整棒,一个个分出去,小镇上的孩子都来了,糖葫芦不够分,只剩下最后一串时,还有两个小孩没分到。
一男一女站在面前,女孩扎着小丸子,推着男孩出去:“给他吧。”
陆磬问:“为什么?”
女孩说:“我是姐姐,应该的。”
陆磬一顿,目光流连在两人身上,他想了想,伸手覆在女孩的眼睛上:“闭上眼,我给你变个魔术。”
陆磬揪着最后一根糖葫芦分成两半,分别递给了他们。
“两全其美。”他笑着说,许多年来的郁气得到了短暂的释放,他点了点女孩的额头:“下次不要什么都让出去。”
力度不大,女孩懵懂得看向他,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
陆磬已经和陆听寒走远了,在去旅馆的路上,陆听寒撑着伞悠悠叹了口气,他半开玩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
陆磬不语,抬头,伞下的阴影遮住他的真实情绪,他看见陆听寒耳旁的碎发落下,晶莹剔透得好像冰丝,脆弱的美感,他又想起陆续意还在时让给他的特权,每晚入睡时陆听寒总是紧靠着陆续意的,他有段时间不懂,觉得难过,觉得不公平,晚上钻入两人的空隙里,紧紧贴着陆续意睡觉。
他把手搂在陆续意的脖颈,感受他温热的生命,呼吸全打在他的胳膊,短暂的偏爱令他产生了错觉。没有哪个小孩甘愿当个绿叶,即使陆听寒糟糕的病情确实惹人疼爱,但他仍无法接受。
后来陆续意似乎意识到这点,带着陆磬去夜市逛了逛。之后每次去那,他总给他买许多糖葫芦,全给他一个人的,陆磬不清楚这是不是偏爱,即使是偏爱,也无法确定这是否只对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