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吴润其――
――第四章――
――吴润其――
虽然说要离开,但我一直没想好我的墓志铭。由于只有我和秦之扬想要墓碑,我偷偷问他,你想写什么墓志铭?
秦之扬想了一下,说,我被活埋了。
我以为他在搞笑,他说,活着的感觉,就像是我被活埋了。我从一个活埋,走向另一个活埋。
他说的话总是这么高深,毕竟是三中重点班的学生。我怕露怯,就说,不过也只能想想,反正墓碑上不会有墓志铭,那是西方的习俗。
秦之扬说,这么说,我能理解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要墓碑了。的确很无趣。
后来,觉得墓碑无趣的秦之扬认为夏青的“上吊的风铃”很有趣,他表示赞同。
李桥不反对,我怀疑他对任何死法都不反对,如果有人说搞个炸弹他也会觉得OK。
至于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实际可操作的方法,于是我也不反对。
决定的那一瞬间,我们都有些沉默。
只有夏青,抿着嘴巴,激动着点着头,拿出她的风铃。风铃上挂着四根银色的小钢条,钢条长短不一,夏青按照我们四人的身高分配,说,这是吴润其,这是我,这是秦之扬,这是李桥。
风铃上,我跟夏青对角线,秦之扬跟李桥对角线。风一吹,叮叮咚咚地响。
很好听,还怪浪漫的。我想了下我们四个挂在树上的画面,很有仪式感。
我越想越觉得满意。难怪秦之扬会赞同她,虽然她不笑,但她是个有趣的女孩。我就没那么有趣了。
下山的时候,我有些心虚,怕我下次不会赴约了。但不知为何,我们开始讨论什么时候实施这个大计划。
夏青说,天气晴,不要下雨。最好有风。
李桥说,最好这月末或下月初吧,不然太热了。我们会很快变臭。
秦之扬说,看来,要事先查一下天气。
我心不在焉地说,天气好点儿,出太阳吧,我想穿好看点儿。
说完这话,我很沮丧,很痛苦。我没有好看的衣服。我的衣服廉价而劣质。
李桥忽然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或者很想要的东西?说一个吧,其他人帮忙实现他的愿望。
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什么都没有。但我想要一条白裙子,学校很多女生都有。
一百九十九块一件,太贵了。哪怕是对他们,我也无法提出这个要求。
我模糊地说,我很喜欢白色,想要一条白裙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睛湿了,差点儿哭出来。上高中之后,我再也不买白衣服了。
白衣服好看,但有致命的弱点,穿久了泛黄,泛出穷酸的黄。在我家,只要衣服没坏,就必须继续穿下去。
秦之扬说,这件事我负责。
我很感动,问,那你们呢?
夏青不回答,她又走神了。她和我们在一起时,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参与,其他时候都在走神,只有我们三个讲话。
秦之扬说,我想玩大富翁。四个人,刚好够玩。
我说,哪里能找到大富翁的棋盘,小学门口有卖的吗?
李桥说,这个简单,我家就有。下次拿给你。
分别时,我们约好那个周末在湖雅小区背后的白杨树林里集合。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们。好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时,我才存在着。
夏青说,我们原本不存在,只是一串串事件,但事件之间产生了联系,有了联系,我们就存在了。
她还说,我们四个在一起,是漂亮的菱形。吴润其,你是一条边。
我渴望做这一条边,平等地和另外三条边对话。
我也渴望做风铃的一条铃,在风中和另外三条铃撞击出轻快自由的音乐。
可惜我的家里没有风铃,甚至没有三角形。书上分明写了,三角形最稳固。
偏偏我家的三角形,一碰就碎。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懂了秦之扬说的活埋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挤上公交,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我爸爸。
昨晚家里才吵过架,我装不认识他,往车后头走。我心里一抖,秦之扬坐在后面。
他穿着三中的校服,脸色很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一点儿不像我见过的秦之扬,他是距我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正想后退,他看到了我。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他侧头看了下他身边的空位置。我走过去坐下,想起三中也在12路车的站点上。
我说,我以前坐这趟车,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秦之扬好笑,说,我们那时候又不认识,当然不会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