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自从遇到那群小混混之后,陈乌更加戒备起来。他把以前的衣服都收起来了，去县城里的小地摊上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几件大码的T恤衫和宽松的运动裤,又把祝缙东送给他的戒指收了起来不再随身带着,就怕哪天被人看见给抢了过去。
来南城已经有三天了。南城的紫外线没有京城那么强烈，虽说不是很晒人,但天气非常闷热，陈乌几乎每天都要顶着高温出去找工作。可小县城就业机会比不上大城市,陈乌找了好久都一无所获。
今天陈乌好不容易问到一个招人的消息,却是招高空作业的,他恐高又怀着宝宝自然不敢去,有些失望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这里的公交车不像京城那么挤,陈乌透过车窗看着傍晚中的小县城。暑气到了这会儿已经散去不少，一路经过的小片区，到处都坐着在大树下纳凉的人，一些调皮的小孩儿就在旁边的空地里你追我赶，整个城市的节奏看起来缓慢而悠闲,跟繁华的大都市相比有很大的差别，却也说不出到底哪个更好。
陈乌发了一会儿呆，到站之后下了车，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去。车站到他租的房子之间有一段很黑的路，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他上次就是在这里被那群小混混拦下来的，所以一到这儿陈乌就忍不住有些紧张，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家去。
但好多时候你怕什么就来什么，陈乌走着走着就看到迎面走来一波人，全都一副脸色不善的样子，他贴着墙边走企图降低一些存在感，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是走到陈乌面前，语气凶恶地问：“喂，你看到一个小屁孩儿没有？十几岁的样子，腿受伤了。”
陈乌这才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而是要找人的，但是他一路走来谁也没有看见，于是摇了摇头，那个男人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带着身后一群人走了。
陈乌听见带头的那个男人嘴里还在叫嚣：“妈的，抓到他非给他剥层皮不可。”
陈乌加快了脚步，想离他们远一点，谁知刚转过街角，就在堆垃圾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小孩儿。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他前几天刚见过的许良树，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天不见，他竟然变得这么狼狈，脸上混着一片血污，裤子腿应该是被刀划开了，里面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陈乌几乎在一瞬间确定了刚才那群人就是在找许良树，不知道许良树做了什么事惹到了他们。
许良树抬起眼皮子看了陈乌一眼，又是那个和他妈妈长得很像的人，看上去呆得很，不知道站在这里不走是想干什么，可怜他吗？
陈乌确实有点于心不忍。他小时候也是挨过毒打的人，知道那种感觉不好受，但是他又不太放心许良树，毕竟这个小孩儿是跟着小混混一起抢过他钱的人。
陈乌纠结了一秒，最后还是走过去把许良树扶起来了。他想着上次许良树还制止了他们动手，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一个知道贴补家用的小孩儿，本质上应该也不坏吧，陈乌自我安慰地想着。
许良树偏头看了一眼陈乌，没想到陈乌还真的愿意帮他。
今天那几个人叫他去偷东西，他没同意和那人打了一架。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打架都下狠手，两个人都没讨到好，但是那个人小弟多，一看大哥被打了都要来收拾他，他只能跑了出来，只是腿受伤跑不远，他跑到这里实在不想动了，只想着被找到就被找到吧，顶多是挨一顿毒打，反正也打不死。打死了其实也好，就不用每天面对那么多烦心的事了。
结果现在冒出来一个傻子竟然愿意帮他，这个傻子还被他们抢过钱，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这么善良的人吗？许良树嘲讽地想着。
陈乌扶着许良树把他带回了租的小房子里，路过超市的时候郭海洋看着许良树站了起来：“你小子怎么回事？又打架了？”
陈乌看郭叔叔认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许良树却不搭理郭海洋，任由陈乌搀扶着他。
郭海洋叹了一口气给陈乌说：“这小子还是这副臭脾气，以前跟我儿子一个学校的。你先把他带上去歇会儿吧，我给她妈打电话，叫她来接人。”
陈乌点点头，跟郭海洋道了谢，小心地把许良树扶了上去。
许良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陈乌租的房子。跟他一样是个穷鬼，房子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但看得出来主人在很用心地收拾着，非常整洁。
陈乌因为要学医，在假期的时候自己先学习了不少知识，刚好家里也有药，就给许良树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
许良树看着陈乌过于长的睫毛，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他妈妈。不过是他妈妈年轻的时候，现在不像了，毕竟那个女人已经老了。
等处理完伤口，陈乌就去厨房做晚饭，顺便多做了一些。他还记得许良树他们住在八宝乡，他妈妈赶过来估计还要好久，晚饭肯定是顾不上的。
陈乌晚上熬了南瓜粥，炒了一个苦瓜和豆角，都放了肉，闻起来还挺香的。饭做好之后，陈乌就招呼着许良树吃饭，许良树一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陈乌叫他，他便真的挪着伤腿过去吃饭。
陈乌给他盛了一大碗粥摆到他面前，许良树先是试探着喝了一口，随即便吃得头也不抬。
陈乌看着他只埋头吃豆角，苦瓜一点不动的样子有点好笑。真的还只是个小孩子啊，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最后桌上的豆角几乎都是许良树吃的，苦瓜则是陈乌吃了。许良树看着桌上干干净净的盘子，后知后觉地打量了一眼陈乌的脸色。
他吃这么多，该不会生气了吧？但陈乌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把碗筷拿到厨房里洗了。
洗完碗，许良树的妈妈还没有来，陈乌和他大眼对小眼地坐在房间里。房里没有电视，两个人又没有什么话可以讲，气氛简直太尴尬了。
许良树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陈乌，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他妈。他家里有一张陈芳丽年轻时候的照片，除了性别不同，简直和他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该不会是他妈在外面生的儿子吧？许良树想起村里人说过的关于他妈的传闻，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陈乌的眼神也变得凶恶起来。
要是他真的是那个女人在外面乱搞的证据，他真想把他揍一顿，让他也尝尝这些年来他背负的骂名。
陈乌亲眼看着许良树脸色的变化，有些紧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许良树却不理陈乌，死死盯着陈乌的脸看，最后问语气严肃的问陈乌：“你爸爸妈妈哪里去了？”
陈乌愣了一下，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含糊地说：“他们没跟我一起。”
许良树刚想再追问，房间门被敲响了。陈乌去开了门，门口站着郭叔叔和一个瘦弱的妇女。
这个女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头干枯的头发胡乱地系着，脸颊凹陷，眼睛朝外凸起，看上去憔悴极了。
她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在看到陈乌的那一刻顿时充满了震惊和惶恐。这个小孩儿跟她年轻的时候太像了。
她一瞬间忘了言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是郭海洋纳闷地看着她：“芳丽，你愣着干什么啊？你儿子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陈乌听到女人的名字时也愣了一下，他让陈芳丽进了房间，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有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陈芳丽心里很乱，她看到许良树没什么大碍之后，心里就更乱了。她扶着许良树，偷偷地看陈乌，那鼻子那眼睛渐渐和记忆中的小娃娃重叠起来。
陈乌两三岁的时候长得很好看，眼睛水灵，嘴巴红润，跟个粉团子一样，却一点也不娇气，迈着小短腿，跟在她身后转悠，总想着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陈芳丽这么多年来时常会想起那个被她抛弃的小娃娃，小娃娃懂事又乖巧，她狠下心把他留在城中村的时候哭了好久，但是那段时间庄为民越发喜怒无常，她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离开，也想过把小娃娃一起带走，但是她被好姐妹忽悠着干的勾当哪里能带着孩子，陈乌身上又有缺陷，她最后只能狠心地抛弃了他，时不时给送些东西回城中村。
后来她乡下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来京城把她抓了回去，毒打了一顿，她从此就和那个城市断绝了联系。
十多年过去了，她和她的乡下男人生下了许良树，她男人后来又生了病，许良树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她跟许良树孤儿寡母的在村里讨生活，不知道被多少人戳过脊梁，被骂作是不知廉耻的娼|妇。
她无数次地后悔十多年前去了京城闯荡，又自甘堕落去做了那些勾当，被人瞧不起不说还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最后悔的事就是抛弃了那个懂事乖巧的小孩子。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想起离开城中村的那一天，那双盈满水汽的眼睛和不停叫着妈妈的稚嫩嗓音。
陈芳丽不忍心再看陈乌一眼，她不自在地搀着许良树打算离开。
陈乌看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轻声问道：“妈妈，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