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死无葬身之地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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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死无葬身之地

正月初五,雪终于停了。

捉鬼山在西边三十里,城里人大多知道。雇辆马车出西城门,路不平,雪底下看不见石头,看见了也没法躲,只好一手紧扶着窗框,另只手抓着蓝布面包袱,有点仓皇逃难的样子。都赶时间。他急着回宫,赶车的急着回家吃饭,马鞭子抽得呼哧带响。

嘉安绕了好几圈才找到沈青宛,一年没来,已经记不得路了。他从包袱里一样样往外拿东西:火折子、檀香、纸钱、碗碟、华严经。沈青宛隔着半腰高的黄草看着他。“沈氏”――盖棺论定,她叫这个名字。没封号,什么都没有,就是沈氏。

香点起来了,纸钱烧起来了,嘉安抬起头往四周望了一望。这荒山上零零散散都是差不多的土包,所以一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去。“延之,”他对着她,又并不是给她说,“去年来得急,好些东西没带给你,华严经你先看着,想要别的,明年我再来。”

沈青宛的坟旁边另起了一个非常小的土包,微微隆着,没标记号――他不敢。

前两年头一回来,翻遍了山头也没见顾延之的名字,问那两个收尸的太监又支支吾吾,他便知道顾延之的尸首是再也找不着了。他没再追问,把装着“宝”的小坛子埋在沈青宛旁边。他们俩说到底是死在这东西上,倘若地下真的相遇,生前便有多少龃龉,也应该说开了。

“又过年了,”他说,“我带的有饺子――秦小七做的,他说里头有一个包了铜钱……看你们俩谁能咬着。还有蟹壳黄,我尝了一个,不错……地不地道我也不晓得,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吃过……”

嘉安呆愣愣地看着那根香上小小的火点。风大,略一吹就把烟冲散开去,很快烧到了底。他突然俯下身向顾延之咚咚地磕头。

“我错了!我混蛋!”

他闭着眼睛,那天晚上的事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晃,“我混蛋!一看见他我头都昏了,压根没想起你……我知道你恨他,可是我控制不住!”

“你要生气就托梦来骂我一顿。我贱骨头,我对不起你,我昏了头了。我只想着,一回,就一回……立时三刻死了我都愿意……”

“没有以后了,”他把脸埋在手心里,“就这么一次,我再也不见他,你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

冬天的黄昏来得非常早,嘉安站起来时,天色已经阴蒙蒙的,管事太监只准了他两个时辰假,连忙把空包袱卷起来下山。才走出没多远,身后忽然一阵嬉笑声。回头一望,沈青宛的坟头已经被玩耍的孩子占据了,为首两个男孩十三四岁,棉衣破烂,翻着发黑的絮子,伸着双脏手抢他带来的果子点心,高个子搡了矮的一把。一个更小的站到土包顶上去,耀武扬威地指挥他的军队冲锋陷阵,蹦蹦跳跳地踩着沈青宛的坟,“驾!驾――”胯下的坐骑没有名字。

嘉安愣了一会,扭头走了。

马车咯吱咯吱地进城,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远处不时有人放那种长串的大挂鞭炮,劈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听了心烦意乱,街边挑高的红灯笼一路连到底,看不见尽头。车厢突然猛晃了两下,马长嘶,紧接着听见赶车的骂,“大过年的赶着抢孝帽子呢,不长眼的东西!”

原来是街边一户人家恰好开门迎客,挡在路中间。那客人哪里肯罢休,冲上来揪住缰绳不让他走,主人家也出来两三个下人帮他讨理。赶车的挥着马鞭一通乱抽,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见不得人的暗娼堂子,倒有脸挡着大路往里头进,旱路走多了不会走正道儿了?还不快放手跟你那相公H屁股去!”

嘉安听着他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不由得盯住了那户人家。门楣上并没有“某府”字样,两侧挂了红灯笼,积雪下贴着纸,写三个字“合丰堂”。突然明白过来,这是私藏男娼的相公堂子。门里有两个极清秀的孩子躲在槛后不敢出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张脸抹得煞白,腮上胭脂红,冻得也红,两双吊眼稍子媚态十足,滴溜溜向他看。嘉安慌忙掩了帘,耳鼓里血潮一浪一浪扑上来。

外头吵嚷不停,眼看要动手报官,嘉安终于一猫腰出去了。他这天出来不曾换便服,穿着宫制的灰布交领棉袍,腰里悬了一只五蝠拱寿的湖色荷包,蹬着皂色软靴,那堂子里的不认人却认得衣裳,连忙同他赔笑,“误会!一场误会!大过年的,都是正经生意,不敢耽搁这位公公的正事。”轮毂咿咿呀呀地转起来,“合丰堂”的大红灯笼在帘子缝里一闪而过,两个小倌仍然站在门里大胆地盯着他。

从西角门进宫,交了腰牌,身后有人道:“傅公公可算回来了,教咱们好等。”嘉安错愕地回头,那小太监一张笑眯眯的圆脸,并不认识。

“崇德宫传召。”他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抢着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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